黛玉从前住扬州,也走过不少地方,江南一带,几被她走遍了。江南富庶,天下闻名,只这相国寺里与那边又是不同。贾氏三姐妹是打小就没有见过这等场面的,身边虽有丫鬟婆子,却是以林家的下人们为主,没有婆子们在旁边耳提面命,便如了下了辔头的马儿,撒着欢儿地跑了。
一个个提了裙子,跟在那小沙弥的后头,进了院门。
“施主们怕是从未来过,待小僧先说明一二,这大三门上,皆是些飞禽猫犬之类;第二、三门上,庭中设彩幕露屋义铺,卖家具什物,蒲合簟席,屏帏洗漱、鞍辔弓箭、时果脯蜡之类。女施主们若想买针线玛瑙,珍珠首饰,头面衣冠,头面钗环,便在近殿处,殿后资圣门前,则是书籍古玩之类。”
这一听,素有主见的探春也不知道该如何逛了,她见黛玉快步追了上来,忙拉了她的手,“林姐姐,你来说,咱们先从哪儿逛起?还有,你可先借我些银子?待我回去后,再还你如何?”
黛玉便叫郑平,“给姑娘们一人五十两银子,记在账上,以后是必定要她们还的。”
三春不由得笑了起来,一面叫自己的丫鬟收了银票,一面打趣黛玉,“是必定要还的,若还不了,就把我们自己卖给你了!”
“依我说,一人带几个人,随你们自己怎么逛,不拘怎么地,也不管你们将来逛够没逛够,到了酉时初刻,就在这里会面,是一定要回去的。”
因黛玉也知道云臻已是安排了人,又有林贵带了不少林家的来,一人身边少说也有十来个丫鬟婆子护卫,也不怕走丢了,黛玉也就不怕。且,既是带了她们出来,也肯定是要叫她们尽兴的。
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安排,还以为要一块儿逛,谁知竟是自己逛自己的,也不需要再去顾忌身边人,这真是从未体验过的,探春已是感激不尽。反而迎春和惜春有些没底气,说要跟着黛玉。黛玉便安抚,“别怕,自己逛去,必不叫你们出事,也不怕回去后有人说什么?”
黛玉也没什么要买的,只到了大三殿那边去,脸上遮了块丝帕,看了看那些猫犬之类,连大狐狸都有人卖,还有老虎崽子,因味道格外难闻,她便退了出来,叫来一个小沙弥,叫安排一间僻静些的厢房,待一会儿。
一时,黄芦来了,说是后面藏经楼的二楼清净,那里又有书可以翻阅,一些达官贵人今日来了,多在那边落脚。黛玉便说过去,领了人,浩浩荡荡地往那边去了。上楼的时候,恰好与几个人迎面错过,其中一人,穿着一身金绣牡丹的道袍,头上歪歪斜斜戴一顶帽子,见了黛玉,已是脚都挪不动了,贴着墙看着她。
黛玉顿时眉头一蹙,朝轻絮瞥了一眼,轻絮冷笑一声,遮挡住黛玉,从他跟前经过时,冷不防一脚朝那人踢了过去。
这人也不是别人,正是薛蟠,他也不知从哪里知道说今日,当年在沈孝卿座下与他一同听讲的那个孩子如今也来了,便寻了过来,到处也找不到,谁知竟碰到了黛玉。
她虽蒙着半张脸,实在是一对烟眉,一双清目,足以慑人魂魄,一时便有些呆了,哪里有所防备,一跤跌下去,滚了十来级楼梯,扑到了地面上,一时摔得鼻青脸肿,简直是不堪入目了。
这一着,谁能想到呢?跟薛蟠的人,喊了一声“大爷”,忙扑了过去,薛蟠哼哼唧唧地躺在地上,他随从里为首的,见他依旧斜着眼睛朝楼上看去,又见打了人的这方的人一个个淡定若素,鱼贯而上,无一丝色变,顿时为难不已,不由得劝道,“大爷,咱们先悄悄儿打探一番,瞧着是谁家的,再叫了东府珍大爷出面,不愁报不了今日这仇。”
到了屋里,里头布置得极为雅致,中间是一道立屏隔开,外头有榻与桌椅,里头一张小小填漆床,临窗是一张书桌,上面摆了房四宝之类,一个小小香炉里燃的正是她熟悉的龙涎香。
黛玉转了这好大一会儿了,有些累了,歪在榻上,轻絮要来了水,帮她梳洗过一番,又换了衣服,重新梳了头发。钟顺过来了,给她行过礼,“爷在对面那屋里和人说话,一会子就完,姑娘先歇着些,一会儿爷过来找姑娘说话。”
黛玉点头,“你去跟他说叫他别慌,得了空儿就过来,若是忙着,就先忙他的事。”
钟顺过去,云臻的事还没完,他这会子已是没有心思,要把人打发了。待说完了,临安伯府小伯爷一直在旁边待着,不由得问道,“八哥,你在慌什么?”
云臻懒得理会,拍拍他的肩,“你且去玩,我这会子有事,你瞧着那殿里头有没有好的狸猫,给我弄一只来,我有用。”
“是荣妃娘娘要吗?”
“你别管谁要,横竖我要就是了。”
临安伯小伯爷连忙去了,云臻要水洗了手脸,拍了拍身上并未曾沾染的灰尘便过来了。黛玉正歪在榻上看书,见了她来,要起身,云臻摆摆手,叫她不要起身,又吩咐轻絮,“沏两碗大红袍来!”
“今日哪有大红袍给你喝啊?我们来的匆忙,便是连银子都没有带,还是林贵机灵,带了些来,才三妹妹朝我借银子,我差点都没得给的。”
第95章 打湿
云臻笑道,“大红袍钟顺那边有,我听郑平说你要出来,便叫人准备了银子,你若是想临时买个院子什么的,我一时怕是没那么多钱,这里头的东西,你不拘看上了什么,还怕得不了手?瞧你这小气样儿!”
黛玉也不过是和他说着玩儿的,轻絮泡了茶来,黛玉便接过来,斟了两碗,一碗给云臻,一碗自己端了喝。茶碗倒是现成的,一个是黛玉自己带的,一个是云臻身边的人随身给他带着的。
“怎地会想到出来逛逛?我听说你搬了家了,如今住着可好?”
“王子腾夫人做寿,老太太不肯来,二舅母便也不好出来,非要我也跟着来,我本不肯出来的,又是老太太开了口,少不得要露个面。我跟那边又一向不熟,去了也是难受,如今出一趟门也着实不易,不像以前在扬州的时候,要出去哪里,带了人就出来了,天天儿在家里守这种虚礼,我也是闷得慌。”
她说了这一大通,觉得有些难为情,便端了茶喝,面儿上觉着有些热的慌。云臻见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道,“这边听说开了一家扬州菜馆,我前儿听大皇兄说,味儿还地道,回头我再找你出来,带你去尝尝。”
这便是说以后会寻了机会带她出来玩了,黛玉笑道,“我也不过是白说说,这京城里谁不是这么过来的?我今日说带了二姐姐,三妹妹和四妹妹出来玩,她们高兴得什么似的。我算是个好的,从小到大不知道跑了多少地方,倒是难为了她们,打小儿出的最远的门,怕是王子腾夫人家了。”
正说着,郑平来了,先是给云臻行了礼,接着跟黛玉说道,“姑娘,那边,二姑娘那边才有人和二姑娘起了冲突,幸好咱们的人多,把人给打跑了,一打听说是孙指挥。”
黛玉并不知孙绍祖袭了指挥一职,但一听,便脑中出现了孙绍祖那人,不由得看向云臻,“我那二姐姐,木头一样的美人儿,这孙指挥又是个什么人?怎地就冲撞上了?”
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人来,拜倒在云臻跟前,“回八爷的话,才是咱们的人说是踩了孙指挥那边的人一脚,原也是无意的。孙指挥偏说是他的人踩了咱们的人,非要跟贾二姑娘赔礼道歉。”
云臻难免脸上讪讪的,待要问,黛玉已是问出口了,“这孙指挥,可是叫孙绍祖的?他姐姐是嫁了北静王府那一个?”
“回姑娘的话,正是!”
“生得一张大丽菊的脸,脸庞都快有脸盆那么大了,又是武官出身,竟能嫁到郡王府中,还能为兄弟谋一个指挥的袭职,真不知该说孙姑娘颇有手腕呢,还是说北静王这姻缘份奇特!”黛玉已是气难平,吩咐郑平道,“你去跟孙家的说,就说既是他们踩了咱们一脚,自然是要扯平的,只咱们不要什么道歉,都说杀人偿命,咱们踩回去便是了,找个孔武有力的,要把那姓孙的脚趾踩断才算完!”
众人都愣住了,抬起头来,望向了云臻。云臻早已别过脸,端着一杯茶喝,尽量减低自己的存在感,谁知,这会子是装不下去了。他眼里有藏不尽的笑意,声音里也有强忍着的颤抖,“愣着做什么?要爷教你们怎么做?”
钟顺提醒道,“爷,若孙指挥的脚趾被踩断了,回头去庙里传话看工的活儿谁做?”
“五城兵马司的人都死绝了?回头再给我找个跑腿的来不就是了?”
黛玉这才知道,孙绍祖原是在云臻手底下做事的。想想也是,她已是不止一次地在云臻身边瞧见过孙绍祖,自然是跟了他的人,此时不由得讪讪,又难免担心,怕那孙绍祖是个得用的,她如此,怕是要砍了云臻的臂膀。
云臻也瞧出来了,之前强忍着的笑意也散了去。他拿过黛玉手里的茶碗,给她斟了一杯,“你素爱多想,那孙绍祖原本是水溶举荐到我身边的人,平日里也只当个小厮用,后因他妹妹进了北静王府,他便得了个指挥的袭爵。几次在我跟前说要回大同,去军中立功,我因不便与军中的人打交道,一直没得这个便利,如今他怕是早就想改弦更张了,你如此一来,也恰合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