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供宫人们备茶的地方,她手里多了一杯茶,也没用托盘端着,直接执在手里。
踱回他面前,虞锦带着疲累重重吁了口气。接着她迈过门槛,在他诧异的目光中直接在门槛坐了下来。
“喏。”虞锦伸手,把茶盏送到他嘴边,“你喝些提提神,我们好赶紧回去。”
语气轻松,毫无愠意。
楚倾想抬手接过茶盏,但手上发软使不上力,鬼使神差地就着她的手直接喝了口。
浓到发苦的一口茶咽下去,他缓了一缓:“陛下不生气?”
“生气啊。”她理所当然地点头,“现在子时都过了,再过不到三个时辰就是元日大朝会,你们还敢给朕惹这种事,生怕朕明天精神好?”
楚倾再怎么脑中昏沉也能听出她的刻意调侃了,苦笑一声,又喝了口茶。
虞锦睇了眼屋里。邺风正给虞珀盖被子,虞珀还是毫无反应,睡得是真死。
她便鼓起勇气往楚倾面前靠了靠,放低声音跟他说:“你就算真跟她儿时相熟也不打紧的,谁小时候还没个玩伴?我在太学时也有的。”
她近来还时常想他那,但她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人之常情罢了。
楚倾摇头轻叹:“贵君所言不假,但的确不是她。”
他不知道那个小姑娘叫什么,可身边用着暗卫,不可能是虞珀这样的血脉离先皇甚远的宗亲。
虞锦点点头:“那我信你。”说着又喂他饮了口茶,“我只是想说,你就算与她熟识也不打紧,我信你干不出通|奸这种事。”
她的目光在他脸上划了个上下来回:“你这个人太孤傲,我相信就算我去通|奸你都不会去的!”
“……”
楚倾的身形蓦地僵住。
自问分析得掏心掏肺的虞锦在等他的反应,不目转睛地看着,他的脸色迅速腾红。
接着他猛别回头,一声咳出来,广袖掩住嘴,他接二连三又咳数声,终于将呛在嗓中的那口茶咳掉了。
目光再度落回她面上,他的神情已不像方才那样恍惚,俊美的面容难得地变得扭曲:“这叫什么话!”
第38章 旧友
楚倾又歇了足有一刻, 身上才有了些力气。虞锦着人备好了步辇,但以不放心虞珀为由让邺风暂且留了下来。
至于彻查之事, 再急也只能放到明天再细作安排——她明日一早还要去元日大朝会,今晚再为这个多分会儿神,明天怕是要凉。
圣驾起驾离开时,正碰上几位要留下小住的宗亲往这边来, 几人看见皇帝与元君同乘一辇,一时连酒都醒了几分, 怀着惊诧与好奇叩拜问安。
视线微抬, 便见元君以手支颐,似要小睡。女皇一时无心顾及问安的几位宗亲,伸手帮他拢了拢身上的斗篷,还将手炉塞了过去。
御辇很快就从几人跟前行过,几人径自起了身, 一个个都是下巴脱臼的模样。
一年多了,宫里盛传女皇与元君关系日渐融洽, 宗亲们皆对此将信将疑。今日宫宴不见元君到场,许多人便当那些传言是子虚乌有了, 没想到三更半夜倒见到了这样的“盛景”。
一路上, 虞锦心里鬼鬼祟祟, 又战战兢兢。她拿不准楚倾想不想去鸾栖殿,有意没跟他打商量, 只想先骗过去再说。
是以她很担心他半路会醒过来, 开口要求回德仪殿。那她是不好拒绝的, 她也不太好意思厚着脸皮盛情邀请他去鸾栖殿。
于是真是万幸他药劲儿还没过,一路都昏昏沉沉地闭着眼,直至在鸾栖殿门口落了轿,他走下步辇行至殿门口才惊觉这不是德仪殿,迟疑着看她:“陛下明日还有早朝,臣先……”
“……是该先送元君回去的。”她一副恍悟的神情,凝神想想,又道,“不过鸾栖殿倒也住得开,就让抬轿的宫人们早点歇着吧。”
一副勉为其难跟他凑合凑合的样子。
楚倾脑子里还混沌着,既没心力去想太多,也聚不起精力探她心底的虚实。只觉她为宫人着想的口吻很真诚,就点头默许下来,虞锦生怕他后悔,一拽他衣袖,提步就往寝殿去。
入了寝殿,她直接推他到床边坐下:“朕要去沐浴更衣,元君精神不好就早点睡吧。”
残存的清醒让他神情凝滞,视线飘忽着落到对面的罗汉床上:“臣睡罗汉床。”
“睡什么罗汉床!”虞锦声音微硬。
她早已色迷心窍,想着就算不能趁他精神不济时圆房,拿他当个人形大抱枕抱着睡一夜总行吧?但见他面色倏然一紧,心里忽地就没骨气地软了。
够了,真是够了。
他本就长得好看,现在有点虚弱,面容有点虚,神情稍有波动就看着又美又凄惨,她真是招架不住。
于是涌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地一转:“你不舒服你睡床,朕睡罗汉床。”
“那怎么行?”楚倾抬起头,虞锦抱臂:“再多一句废话就算你抗旨!”
“……”他哑了哑,又垂下头去,“听陛下的。”
苍,天,啊。
虞锦心里有个缩小版的自己挠起了墙。
原来他迷糊起来是这样?
又美又凄惨,还蔫耷耷的又很乖。
她脑中浮现了一只生病的大金毛,差点没忍住直接伸手揉脸。
正一正色,她为他唤来宫人,自己气定神闲地转身去了浴房。
楚倾除了外衣,很快就躺下了。药劲还在脑海里撞着,躺下间天旋地转,幔帐上的绣纹都像活了,盘旋得让人反胃。
他闭上眼躲避这种不适,但眼前一黑反倒晕得更厉害,脑袋不住地往下坠,似要坠入十八层地狱里去。
他不得不又睁开眼,强行盯着床帐,直至眩晕慢慢缓和。
不知盯了多久,绣纹不再动了,恢复成了一只安栖在枝头的凤凰。周遭一切也都慢慢静止下来,他缓缓舒了口气。
正要再闭上眼,沁入余光的一缕金黄忽地引住视线。
是挂在床头的东西,悬在头顶位置。他下意识地仰面看了眼,最初只看清了那缕金黄是个流苏穗子,继而又慢慢蹙起眉头。
这该是个挂饰,只是主体部分实在奇怪。
他这样躺着不太能看清细节,但仍能看出是一支弯折的毛笔。从笔杆正当中的地方折断,只留了一层竹皮连着,断裂出来的根根尖刺被金线仔细地缠好了,下面坠了流苏、上面拴了挂绳,做成了个挂饰。
怎么拿个破毛笔做挂饰?
好奇心驱使他坐起来仔细端详,目光落在笔尾处的刹那,他呼吸陡然滞住。
.
浴房里,虞锦生无可恋地泡了个热水澡,欲哭无泪地缓解满身疲乏。
惨,太惨了。就算是高三生,除夕初一都能休息休息,她不能。
她还得五点多就起床上朝,也没人给她开个三薪。
屋里有只能治愈她的大金毛,但大金毛并不让她抱着睡。
委屈。
垂头丧气地回到寝殿,虞锦看了眼床榻,他好像已经睡了。
心中苦叹地坐到妆台前,自有宫人上前为她绞干头发。她哈欠连天地复习明天的大朝会都有什么必须说的要事,床帐里忽地轻唤:“陛下?”
“嗯?”她回过神,“你还没睡?”
他没应声,安静了一会儿,又说:“陛下认识林页?”
哦,他看见那支毛笔了。
虞锦扯着哈欠点头:“认识啊,这就是朕方才跟你说的,在太学时的那个玩伴。”
说着突然反应过来:“哎……你也认识林页?!”
“嗯。”他应了声,“臣当时与他一起在太学读书。”
她顿时满心惊喜:“真的吗?!”
她从未见过林页的其他朋友,准确的说,其他与林页有关的人她一概没见过,这个人从她的世界消失得突然又彻底。
楚倾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她的那份惊喜,意外于她这样浓烈的情绪。
原本复杂的心绪被搅得更为难言,他怔了怔,故作平静地问她:“陛下很喜欢他?”
……喜欢?
或是因为方才刚出过的事,又或是因为二人间的关系,这个词从他口中说出来顿时让虞锦莫名有点虚。
她谨慎地想了下,道:“就……儿时的朋友嘛,自然喜欢,但就是……朋友间的喜欢。”
短暂的沉默,床帐中静静又道:“陛下不觉得他离经叛道?”
顿了顿,他的声音里带了三分轻嘲:“他在太学时可是个异类。”
“朕不觉得啊。”虞锦黛眉轻蹙。
她能理解现在的“大众思维”不接受林页的想法,但她不喜欢楚倾这样说。
理智告诉她无需争辩,但在感情上,她又忍不住地为林页说话:“胸怀大志罢了,有什么不好?再者他又不是信口开河的胡言,他很努力啊,当时他偷着参加外舍院的童试,考了第一呢!你怎么知道他一定没有做官的本事?就因为他是个男孩子?”
楚倾身形一颤,竭力克制着,才没让声音一起战栗。
“……考了第一么?当真?”
“真的。”虞锦点头,“可惜了,不知当时究竟出了什么事,他家里就把他带走了。”
跟着又问他:“你知道当时是怎么回事吗?现在他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