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倒是手上剧痛不断。
他浑浑噩噩地抬起手,手上全是血。
虞锦定睛看清,脑中一懵:“你受伤了!”
他回忆了一下,启唇说:“牛血。”
“……不是。”她把他的手抓住,翻过来看,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他满手糊着的或是牛血居多,但手心上有一条沟壑般的割伤,该是方才抓回旋镖时被割到的。
“快,我们回去。”她手忙脚乱地扶他,侍卫们立即上前,一并将他扶起。
他还没完全缓过劲儿,脑中迷糊,倒很听话。听她说要回去,他便目光梭巡着找到自己的那匹马,趔趄着走了两步,伸手要抓缰绳。
在他触到缰绳前,她的手握住了他的手。
他怔怔转头,月明星稀之下是一张姣好的怒容。
“你这只手别动!”她口吻沉沉,看起来心情不好。
他习惯性地读她的心事,印象中今日应是还有机会。但许是脑中懵着状态不好,他没读到什么。
虞锦羽睫轻垂,探手攥住缰绳,替他箍住了马:“你上马。”
她感觉自己语气生硬得好像回去就要废了他。
情绪管理有点崩盘,因为她满脑子都是他手上那道沟壑般的割伤。
破伤风、疟疾、败血症……一大串可与这伤势挂钩的恐怖词汇侵袭她的脑海,让她鬼使神差地开始脑补他离世的事情。
楚倾安静无声地依言单手扶着马鞍上马,垂首一看,就见马边站着的人眼睛湿漉漉的,让他疑惑不已。
“陛下?”他的神思又恢复了几分,试探着唤了一声,问她,“怎么了?”
第31章 心非
她眼底的湿漉骤然消散, 绷起脸恢复威仪,仿佛刚才的所见只是他的错觉。
她也没答他的话,踱回几步, 径自也上了马。
一行人不疾不徐地往回赶, 但有侍卫先一步策马回去叫了太医去楚倾帐中等着。是以在他们到时, 营中已皆知晓了方才的险情。后宫几人不约而同地都迎了出来,虞锦一下马就见他们迎上前。
“陛下。”为首的姜离一揖, 她没顾上停。姜离清楚她的脾性, 见她这个样子就知是不想多言,便识趣地闭口退到了一旁。
但他这贵君了解她,却有人不了解。一卫姓中侍颇为殷勤地跟在虞锦身旁,关切询问:“臣听闻方才出了险事, 陛下受伤没有?”
“没有。”虞锦满脑子都是破伤风败血症,脚下一转正到了要转弯的地方,嫌他挡路,就又硬邦邦扔过去一句,“让开。”
卫中侍一滞, 讪讪让开, 虞锦抬眸一望楚倾已近在咫尺的帐子, 开口就问:“太医来了没有!”
“来了来了。”迎到近前的宫侍赶忙答话。女皇略微松气,揭帘进帐。楚倾看一看这前呼后拥的架势,倒停了停。
“陛下无恙。”他颔了颔首, “诸位放心, 请回吧。”
话音未落, 一只手伸出来,往他腕上一扣,就往里拽:“还有闲心废话!”她的语气愈发不善。
楚倾睇了眼扣在腕上的手,眼底闪过一抹讶色。不好再多耽搁,匆匆也入了帐去。
后宫几位被留在夜色中,寒风一刮,在心底刮出一片难言的情绪。
帐中,二人一直入了内帐。虞锦松开他,面无表情地坐到了桌边。
宫人们适才没随着出去,一时接不太清楚她到底是担心元君还是生了元君的气,上茶时连呼吸都停了。
太医的神情也极为小心,躬身上前,示意楚倾落座。
楚倾看看她,口吻亦很谨慎:“臣先去更衣。”
虞锦抬眸睇了他一眼。
眼下还不清楚他身上还有别的伤没有,这般宽袍大袖好像是不方便太医查看。
她就点了点头:“快去。”
楚倾便绕去了屏风后,很快,楚休闻讯赶至。
揭帘进帐,他首先察觉的就是扑面而来的冷肃。再一扫女皇的神色,心弦便紧紧绷住。
“……陛下。”他低眉顺眼地上前,小声告罪,“陛下别跟兄长计较。他他他……久不骑射了,不免手生,绝非有意招惹险情惊扰圣驾的。”
虞锦被脑中担忧的思绪搅扰着,没顾上理他。
破伤风败血症……
这些病放到未来,一旦发病,死亡率好像依旧挺高的吧?他要是真染上了可怎么好。
楚休看她不理会,更紧张了,定住心神,垂首下拜:“陛下,您若要罚,可否等兄长伤愈……”
那是头牛哎,会不会有疯牛病?
虞锦还在出神,终于发觉眼前正有人在跟她说话,低眼看过去。
楚休一脸的惶恐。因为她近来待他们尚可的缘故,这种惶恐在他脸上早已不多见。但现下出现倒也正常——刚才的事,是太险了。
虞锦乜了眼屏风,不咸不淡地开口:“你哥哥自己疯了不要命,跟朕有什么关系,朕才懒得计较。”
正在屏风后更衣的楚倾动作一顿,又听她继续说:“你去问问他干了什么——朕给他把野牛引开,他还敢回身追那牛。怎么的,生怕自己死得不够快,不能给朕留个骂名是不是?”
这话听着是跟楚休说的,但是明摆着醉翁之意不在酒。
楚倾哑了哑,启唇解释:“臣是怕它冲着陛下去。”
“说得好听。”她冷笑着挪开眼,边扶了楚休一把边又道,“牛跑回来的那方向,恰能与侍卫们相逢,侍卫们不就正可以了了这险情?你说他若不是自己想送死,追个什么劲!”
屏风后又说:“那牛困兽之斗,已然疯了,非人或马能抵挡,臣怕它硬闯过去伤了陛下。”
“可拉倒吧!”女皇拍案而起,执拗地又拽楚休,“你听他这是什么话,明知野牛疯起来非人或马能抵挡,他还自己往上扑?”
楚休不知所措。
他恍惚感觉他们这就像寻常夫妻间的斗嘴,但为什么要把他夹在中间?
女皇深吸气,终于也察觉自己有点失态,铁青着脸又坐回去。
楚倾很快更完了衣,从屏风后踱了出来。他换了身银灰的寝衣,沾满血污的手也洗净了,缠了白练,整个人看起来又是那副干净雅致的模样。
她的目光冷冷地睃过他的手,语气里又是惯见的嫌弃:“包上做什么,多此一举,还得解开再让太医看!”
楚倾抬手看了看手上的白练,倒不太在意:“没什么大事,不必看了。”
女皇挑眉,冷言冷语:“不行。”
你再解锁个破伤风大礼包!
楚倾无奈,只好再将白练解开。太医也知他们从前不睦,现下更感觉到二人之间的官司,只得尽量降低存在感,不与他们任何一人出现眼神交汇。
清了伤口、上了药,又重新包上。
太医告了退,楚倾瞧瞧虞锦的脸色,看她还铁青着脸。
真生气了?
他心里一股说不清的滋味。
回想刚才躺在地上的时候,她的手在他身上东摸西摸,分明是担心更多一些。
——于他而言那种担心匪夷所思,倒是生气的样子更为正常。可两相结合在一起,还是这突然而然的生气看起来更没解释。
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虞锦很快感觉到了他若有所思的打量,也知道他在打量什么。
她生气生得奇怪。
其实她也没想明白她哪来的火气,好像就是在没道理地瞎找茬。
思来想去地分辨了个究竟……她觉得他既生他的气,又生她自己的气。
她气他没头没脑地去追野牛,更气自己的举动奇奇怪怪。
方才那么多侍卫都在旁边,她在他身上摸来摸去的,干什么呢?
直要让别人都以为她真的在意他。
她怎么会在意他?为什么要引起这种误会?
细想之下她气恼得想走,不及起身,他却上前了两步,一揖:“是臣不好,陛下别生气了。”
她抬眸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好脸色。
他又说:“还多谢陛下扔给臣那个……”他想想,说不清那是什么东西。
她冷言冷语:“回旋镖。”
他“哦”了声,释然而笑。虞锦的冷淡目光在他这笑意上一触,火气突然没了。
就像是一团熊熊火焰被兜头浇了一桶冰水,哗地灭个彻底,连让她死灰复燃的余地都没有。
她硬撑着又白他一眼,别开眼不再看他,滞了一滞,又忍不住回看过去。
快一年了,她好像还没见他眼睛这么亮过。
方才在外面昏暗的天色下不太明显,但现下满屋明亮,就变得明显极了。他的眼睛里确确实实泛着她从未见过的光泽,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更加清亮。
可他明明刚受了伤,还差点连命都丢了。
是劫后余生带来的喜悦?
不,不是。
直觉让她否掉了这个想法,又塞给她另一个答案——恐怕是畅快地骑马射箭真的让他高兴吧。就算差点丢了命,也止不住这种愉悦。
……以前心里是有多苦啊?
她心下一叹,目光落在他被精细包扎的手上:“你这手得好好养着,近来别再出去骑马了。”
他眼底果然一黯,平静揖道:“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