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毕,里头的脚步声要远去。
陈楚南大步上前,握住门环狠狠叩了叩,沉声道:“本官乃广陵府府丞,有要事求见蔡大人,速速将门打开!”
里头脚步声止了。
陈楚南又道:“你不必问你家老爷,本官的事十万火急,本官现在命令你速速将门打开,否则若耽误本官公务,怕你有十个脑袋也担待不起!”
宋知昀和杨捕头吃惊对视一眼。
果然,很快大门就被人打开了,陈楚南看也不看家丁就大步往里面走去。
家丁的脸色难看,跟上的同时便大声道:“快去禀告老爷,陈大人来访!”与此同时,前头原本巡视的家丁加快步子散去,宋知昀远远便看见了在黑夜中急晃的灯笼。
陈楚南等人刚穿过院落便见前头蔡国良匆匆来了。
蔡国良听下人来禀报时说陈楚南带着官兵来的,此刻见他只带了仵作和捕头入内不免愣了下,随即他快步上前道:“夜深路滑,贤弟这是……”
陈楚南不同他拐弯抹角,直言道:“大人衣冠端正,莫不是还未睡?”他说着,又朝前厅那边看去,果然见里面人影晃动,便又道,“大晚上的,府上是有什么事吗?”
蔡国良从容笑道:“说来惭愧,卧房有老鼠,这不,叫下人在捉老鼠呢,女眷们便都在前厅待着。贤弟来是为了……”
陈楚南不动声色道:“哦,看下官这脑子,白日里请尊夫人瞧证物还忘了把证物带回去,眼下府衙找着了另一只耳环,谢大人催的急,下官无奈只能深夜前来打扰大人休息,实在罪过。”他说着,朝蔡国良致以歉礼。
宋知昀不动声色看了陈楚南一眼,原来他都算好了,是故意不带走证物的。也是,否则无故夜闯左谕德大人的府邸,如何也说不过去。
未待蔡国良开口,陈楚南便又道:“耳环该还是在尊夫人手里吧,白日里来都没跟嫂夫人打声招呼,实在不合规矩,这厢正好去打个招呼。”
说着,他径直朝前厅那边去了。
陈楚南口中的“尊夫人”突然变成了“嫂夫人”,蔡国良一时间也不好拒绝。
从驿站开始,宋知昀便见识过陈楚南扮猪吃老虎的本事,自然也多见不怪了。
前厅里一众女眷丫鬟们大约还闹不清楚什么事,只见这边一行人过去,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宋知昀一眼便瞧见原本坐在主位上穿着绛色衣衫的美妇,一头乌发挽了髻,上头只简单插一支青玉簪,端看成色,似乎同那枚耳环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她的脸色苍白紧绷,说不出的憔悴。
扶她起来的女子很年轻,玲珑身段,秀眉樱唇,是个标志的美人儿,只是脸色同样不好。另一侧还有两个更小的女孩,约莫十二三岁和八九岁的模样,大约没见过这仗势,两人有些紧张手牵着手站了起来。
这一群人的脸色哪里像是闹老鼠给吓的,分明是聚在这里等一个结果。宋知昀下意识朝外头捕快粗略指出的柴房方向看去。
陈楚南跨入前厅便朝正中美妇作揖道:“见过嫂夫人。”
蔡夫人明显呆住了。
蔡国良疾步上前介绍道:“这位就是我常和你提过的同窗楚南贤弟,白日还来过府上。”
蔡夫人惶然,勉强笑道:“陈大人有礼。”
蔡国良又道:“他来是为了取回白日里叫你相看的证物,快些拿出来吧。”
蔡夫人有些犹豫,但还是小心从袖中取出一物。
宋知昀见那枚耳环已经被仔细洗干净,还用绢帕包裹着,递给陈楚南时,蔡夫人的手有些颤抖,眼眶都红了。
宋知昀便道:“看来这便是夫人送给大姑娘的及笄礼没错了,蔡大人说是家里进了贼让人偷了去。不过您放心,等一对儿凑齐,案件结束后,便一定会归还与大姑娘的。”话至最后,宋知昀故意对着蔡夫人身侧的年轻女子说的。
年轻女子眼底染着诧异。
而两个小姑娘看宋知昀的目光有些奇怪,她们先是嗅了嗅,又低声耳语着。宋知昀想到她身上那百濯香,她此刻又是男装打扮,不免有些哀嚎。
陈楚南的声音传来:“听闻大人膝下养着的姑娘们个个貌美贤德,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叫下官好生羡慕。”
蔡国良脸上略有异常,但很快便听他笑道:“你们三个还不快见过陈叔叔。”
三人依言规矩朝陈楚南行了礼。
“三位姑娘不必多礼。”陈楚南环顾四下,这才转向蔡国良,蹙眉问,“既是捉老鼠,家人都出来了,怎么不见宇轩媳妇?”
蔡国良的面色僵了僵。
宋知昀见身侧年轻女子握着绢帕的手指不自觉收紧,再看那蔡夫人的目光始终紧紧盯着陈楚南手里的那枚耳环,嘴唇不住颤动着,看着快要哭出来了。
陈楚南终于不再拐弯抹角了,朝前厅一众下人道:“你们都下去吧。”众人一动不动,陈楚南直面着蔡国良道,“我今日来未着官袍,也只带了信得过的几人过来,国良兄你难道还要同我周旋于此吗?你真当我是为了这耳环来的?”
蔡国良的眉宇紧蹙,半晌,他终是挥了挥手。
一众下人全部遣出前厅。
因二姑娘三姑娘年幼,便也叫人带了下去。
陈楚南这才又走到蔡夫人面前,将耳环小心递至她面前,道:“嫂夫人丧女之痛我明白的,这唯一的遗物自当交换给嫂夫人。”
蔡夫人双手颤抖接过耳环便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身侧年轻女子也跟着抹起了眼泪。
陈楚南叹息道:“少夫人扶嫂夫人先坐下吧。”
年轻女子点头扶蔡夫人坐下,又小声规劝着。
蔡国良对陈楚南猜到儿媳身份似乎并没有多大诧异了,他始终铁青着脸一言不发站着。
陈楚南转身问他:“令嫒失踪多日为何不报官?”
蔡国良咬牙直身站着,依旧不答。
蔡夫人啜泣着,抬头看了看他,见自家夫君不开口,她便低下头继续伤心哭着。
陈楚南深吸了口气,终于又道:“你虽是东宫官员,可金陵毕竟天子脚下,出了命案你以为真能瞒天过海吗?你老实同我说一句,令嫒之死是否真同你有关?”
蔡夫人吓得手里的绢帕都掉了。
少夫人脸色惨白道:“不不,无关的无关的!”她红着眼睛看向蔡国良,道,“公公……”她欲言又止,又左右为难。
蔡国良负在身后的手握得指关泛白,他仍是不说话。蔡夫人垂着胸口哭得几欲断气,蔡家少夫人不免也跟着抽泣起来。
宋知昀的目光扫过他们每个人的脸,终于上前一步,道:“既然蔡大人不愿说,便由我来说吧。”
她原本也是不知道的,不过今日看他们的神情自然也猜到几分了,她道:“此事有两种可能。其一,大姑娘与人私定终身,大人不同意,便逼死了大姑娘。其二,大姑娘与人私奔了,所以蔡府上下对大姑娘失踪一事缄口不言,自然也不会前去报官。”
少夫人忙道:“没人逼死大妹妹!”
那边是后者了。
看面前三人的神色,宋知昀知道她猜中了,毕竟这个时代女子清誉重过性命,未出阁姑娘的清誉便是家门荣誉。
“大人原本以为大姑娘已经远走高飞,可是为了家族荣誉,您选择了隐瞒,却不想会得到她丧命的消息。”
蔡国良终于沉不住气,咬牙道:“我能如何?若传出去我蔡家的姑娘不仅与人私定终身,还做出私奔这种事,我家里剩下的姑娘们日后如何还能许得好人家?外头会如何编排?我还是东宫左谕德,掌谕太子殿下以道德,随事讽赞……我却连家里子女都没能教育好,又有何脸面上谏太子殿下的德行?”他言语激动,却又忽而话锋一转,声音也低了下去,道,“本是她自己不听话,不满我为她定下的亲事,胡乱跑出去……”
话至最后,他声音颤抖,再也说不下去,手狠狠在大腿上拍了拍,是气女儿不听话,更是为女儿的死伤心。
蔡夫人哭着跪下道:“老爷,全是我的错,是我没能看顾好内院,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失职没有教育好孩子!是我的错啊老爷!您责罚我吧!”
“夫人……”蔡国良忙亲自将人扶起来,安慰她坐下道,“莫要如此说。”
宋知昀想起白日里蔡国良提及从前自己科考时对夫人尽心照顾家里时的感激之情,如今看来他确是如陈楚南所说,是个感恩的人。
陈楚南开口问:“今夜被关在柴房之人究竟是谁?”
蔡国良转身道:“是我家大丫头想要厮守终身的人,白日你来说了那些话之后,我才派人去打听,得知他竟在家里……一同出去的二人,他却还活着,人难道不是他杀的吗?此事不宜闹上公堂,可我女儿的命也不能白白没了,我自然要问个明白!”
陈楚南脸色骤变,道:“国良兄,你糊涂!”
语毕,他大步朝外面走去。
宋知昀跟着陈楚南推开柴房的门,里头监刑的蔡宇轩还以为来人是蔡国良,回头见了陈楚南,他明显吃了一惊,脱口道:“陈,陈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