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着江衔蝉,便无法去摁住胸口的血洞,一件蓝白间色的鹤氅早被染成了暗红,淌下的血像一条怵目的血带。因为失血过多,连脚步也变得绵软踉跄。
不能停下。
他告诉自己,一定要在天黑前找到落脚的地方。
再走快一些,不能停下,更不能睡着。就像那天晚上,那个咬着刀一寸寸爬到柴垛后的小孩。
一排紧密低矮的农家小屋隐约可见,篱笆里探出几朵天蓝色的喇叭花,朝着来人摇头晃脑。
一条用绳索拴住的狼狗冲他猛吠,景箫轻喘着气,有些迷茫地停下脚步。
他好像迷路了。
因为来时全靠着江衔蝉叽叽喳喳拉着行人问路,他不闻不问地站在一旁,没有注意路线,所以现在迷路了。
篱笆门开着,景箫走了进去。几只啄着黍粒的鸡被他惊起,扑腾着翅膀咕咕飞远。
院子里一个五大三粗的农妇正隔墙和邻居唠嗑,下巴上的肥肉笑得一抖一抖。
“请问,”景箫像所有礼貌乖巧的少年一样,“我们能在这借宿一晚吗?”
“五十两银子。”农妇打量他一眼,似乎见怪不怪,呸一声吐出瓜子皮,熟练地动着嘴皮:“现金,不还价。”
“……”
这附近就是官府的驿站,有时候驿站被官府人占了,路经淮阳的行脚商就只好在这借宿,一来二去,发展成了一道别样的商业线。
必须要在这里留下。他心里想着,无论用什么法子,威逼利诱也好,恐吓动粗也好……
“……现在没有。”他的钱袋在王府,少年瓮声道:“明天再……”
“那可不行哟,你要是跑了咋办?”农妇熟练地抄起扫帚赶人,“快走快走,这里不是收容所……”
“少废话!”耐心耗尽,少年陡然变脸,一拳砸穿她家大门,“给我开门!”
农妇一抖,瓜子“哗啦”一声全洒地上,放下扫帚就往里走,拍着胸膛嘀咕:“这年头,道士怎么比强盗还凶,吓死我了哟……”
于是,迷路的景箫成功找到了落脚休息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当你迷路想借宿——
衔蝉:甜甜地叫一声“大婶”
景箫:暴躁地一拳砸穿大门
结论:不要惹一个开完大招的人
其实这一章改了好多回,最后选择从反派的视角来写,所以改来改去还是这么中二,作者放弃治疗了
前面有小天使说嫣然是中二妖,笔下的人物能体现作者的属性,所以作者才是中二啊,她叭叭叭的时候把她想象成一个颜艺狂魔就毫无违和感了(自我安慰=w=
明天继续讲一讲战损箫的故事,前面死得面目全非的布衣少年还记得不?
淮阳副本差不多结束了,下面会有几章温馨日常
每晚六点更新,别把我忘了啊哭唧唧
第47章 淮阳往事
“……倒计时,三、二、一……请宿主选择,选项一,淮阳,选项二,槐江。”
为什么还有两个选项?
衔蝉点了一。
一道破旧的小巷,尽头有一盏孤独的灯光,在黑夜里摇曳。
陌生的记忆涌入脑海。
其实很简单,身为局外人看到的不过千篇一律的故事。
身无分文的少年孑然一身来到这座古城,在这条肮脏小巷遇到了一群混混,和一个暗中接济他的布衣少年。
不想再同流合污的布衣少年准备离开这里,临走前告诉他,如果愿意的话,可以一起走。
他没答应也没拒绝,次日在城门口给好友送行,久久未见离行牛车,而后在草丛中发现一张被烙铁烧得血肉模糊的脸。
愤怒,是理所当然。
向来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少年,主动找到那群混混聚集的破庙。
少年并不是不会揍人,或许是落魄前受到良好的家教,也或许是不想和这样一群不良扯上关系,此前的他一直表现得宠辱不惊,忍辱负重得不像一个稚龄孩童。
现在,他像一头浑身炸毛的小狼崽,对着那群人的头领就是一拳。
那群人一愣,愤怒大叫着冲上来围殴。
他们的老大是铁匠铺家的长子,光头,魁梧,眼角有疤,左脸高高肿起,更加显得凶神恶煞。
双拳难敌四手,小少年很快被按在地上。其余人好不到哪去,浑身挂彩,咬牙切齿地商讨着该切下他身上哪部分。
“等一等。”老大忽然拦住他们,指了指少年背在背后的长刀,“手指可换不了钱,这样,这是你家祖传的东西,我要这个。你给我,我就放你走。”
没有回答。
“那真是可惜了。”老大说:“如果我说,用这把刀,换一个人,你愿意吗?”
本应惨死在草丛中的少年再次出现,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浑身抖若筛糠。
“你快答应啊!”他视若知己的好友嘶吼着,哭喊着,“我的哥哥、我的爹爹,都被你害死了!你快答应啊!你难道还要害死我吗?!”
他浑身冰凉,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要用自己最重视的东西,换取自己所重视的好友。
“……想想这么多天是谁在暗中帮你吧!没良心的家伙,说什么友情,说什么义气,利益关头,也不过如此。”
“……你可想清楚了,你已经害死了两个人,难道也要眼睁睁看着他死吗?”
他还是没有反应,没反应,或许就等于放弃。那些人上前解开他背后的长刀时,也没有挣扎一下。
他感觉疲累与迷茫。
“得手了!老大您快看,一定很值钱吧!”这是那个光头的声音。
等等,他喊……老大?
“慢死了。”
一个拖长了的音调慢吞吞响了起来。这是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往日里会用温和的语调与他谈笑。
也会在方才,嘶吼着逼他做出选择。
“你们这回用的时间,太长了。”这个熟悉的声音说道。
他艰难地抬起头,看到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的少年自行挣开了绳索,面无表情地擦了擦脸上的涕泗,夺过刀上上下下打量,慨叹道:
“真漂亮啊。”
“是是,老大看上的东西,自然是万里挑一。”
布衣少年众星拱月一般坐在供桌上,与方才哭哭啼啼的模样判若两人。他目光一冷,抬脚一踹,正拍着马屁的光头被踹飞。
“你那天弄疼我太阳穴了。”这是说他的脑袋被摁在墙上的那一天。
光头爬起来唯唯诺诺:“是,是,小的没分寸。”
真正的头领伸了个懒腰:“难得碰上一个傻子,这回简直是最容易、也是最尽兴的一次了。”
“是,是,老大辛苦了。”
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头领转过脸,笑眯眯问:“看什么?”
“觉得我没死很奇怪吗?”
他从桌上跳下来,负手走到他跟前。这个眉目温柔、表情扭曲的少年俯下身,嘴角愉悦地翘起。
“杀人放火这种事,太粗俗了,我不喜欢。”布衣少年指着他,眼瞳里闪着兴奋又病态的光,像一个贪吃人苦痛的饕餮恶魔,“对,对,就是这种表情,每次看到我都会很开心,比看到那些杀人现场都开心。”
“我给的饼是不是很好吃?看到那个死在草丛里的人,是不是很愤怒?在传家之宝和莫逆之交间做选择,是不是很痛苦?”布衣少年捂着肚子笑出眼泪,“可是,我觉得很开心啊,哈哈哈——”
其余人噤若寒蝉。
他陡然收声,脸一沉:“哑了吗?都给我笑。”
先是稀稀拉拉地响起了几声笑,而后努力牵扯起脸部肌肉,放声大笑起来。这场景,显得有点恐怖。
十一二岁的少年,本应坐在温暖热闹的学堂中,听的是琅琅书声,来往皆是师长同窗,持的是一片赤子之心。
圣人四海为家,哪怕是落拓游子,也应有一片避雨寒厦。然而他连一块砖瓦都不配拥有啊。
“你以为,同情你,施舍你,就是对你好?别想太多了,人无聊的时候,就是一条肮脏的流浪狗,也想上去摸一摸,可流浪狗终究是流浪狗,匍匐脚下只配吃残羹冷炙,想跳进千金小姐的怀抱,那是做梦!”
笑声中,布衣少年“咦”了声:“奇怪,我手里的刀呢?”
“你拿了?”
“没、没,我没拿。”
“你?”
“没有没有,我怎敢!”
“在他手里!老大,好奇怪啊,怎么又到他手里了?”
阿娘对他说,“别相信任何人”,他会永远记住这句话,也会永远记住这些人的死状。
不去相信,就不会受到欺骗。不敞开心扉,就不会受到伤害。除了死人,谁也不能信。
他用这一片血光,给自己筑起一道坚不可催的墙壁。
—
啾啾。
叽叽喳喳的鸟叫漏进耳朵,一睁眼便是一片刺目的白光。景箫揉揉眼睛,发现自己不知何时靠着床榻睡着了。
农家小屋布置得很简单,桌上一只白瓷碗,晃着一汪清澈的水。床上已经没了人影,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一只垂着流苏的喜结挂在帐顶,随他起身的动作微微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