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便戛然而止,并不准备添油加醋地再补充点什么。江寻鹤接下话:“然后呢?”
“然后,就死了。”语气平淡,就像是在江门宗时,去后山捕获一头赤羽枭或去迷途崖底猎杀一只人面蛛,那般理所当然。
“不过,这是侥幸。”在江寻鹤提出质疑前,景箫展颜一笑,与那些拐弯抹角着炫耀战绩的初入门小弟子无异:“那妖物不知为何有点走火入魔了,当时已是强弩之末,换做任何人都能得手。”
江寻鹤心里猜测,约莫是温绿娆修为太低,受不了温嫣然强悍的妖力,导致内丹自爆,又误打误撞地自投死路,正好遇见他们两人。
如果真是因此走火入魔,无论是她无声无息的死亡,还是这片山坡上残留下的煞气,都能得到解释了。
不经意间闻到一股栀子花香,一左一右,两股香味交叠在一起。江寻鹤一低眼,就见他们两个越过自己走到了前头,有一种藏着秘密似的默契。
他不动声色地一笑,招呼其余人跟上,“回王府,下午便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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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这么快就要走吗?”淮阳王如初见时那样坐如松柏,身后一幅画猛虎下山图的座屏,只不过幽黄的灯光一打,这头叱咤风云的猛虎竟显露出几分暮年不再的疲态与沧桑来。
江寻鹤执礼道:“既然诸事已尘埃落定,我们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淮阳王也没有多加挽留,颔首道:“今次的事,确实有劳诸位仙长。只不过,还有一个人,希望仙长也能关照一下。”
他叹气,脊梁似乎弯下去了那么一分:“那孩子,他执意要走。”
找到温不弃的时候,他已经整好行装,简单的衣物盘缠背在背后,准备不告而别,在偏门处被江寻鹤拦住了。
他垂着眼皮,好似抬起目光,也要花费莫大的力气,“……还有什么事吗?”
他脖子上露出一根红线,挂的是一枚琥珀,里面存放着温嫣然的死魂,是当时被江门宗众人救下的。当时妖物横行,情况混乱,只来得及抓住一魂一魄,淡紫的光,被琥珀温柔地包裹着。
或许过个五十年,五百年,她能重聚人形。不过哪怕再次醒来,也是时移世易,当初无话不谈的三姐妹,也早已成了陌路之客,永远也见不到了。
故人凋零,如风中落叶。
“郡主还在昏迷着,不去看一眼吗?”
他木然地摇了摇头,抬脚往门外走,像是在逃避。
江寻鹤叹气,唤住他:“江湖凶险,带上这个。”
巴掌大的桃木符朝他飞去,年轻人麻木的脸露出惊讶的情绪,手忙脚乱地接住了,怔然道:“你、你们为何……”
“不是我们,是郡主,我们只是在上面施了点道术。”江寻鹤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在你被关在柴房的时候做的。”
他紧紧攥着桃木符,眼角殷红,随即转头用袖子一抹,仿佛下了恩断义绝的决心,头也不回地出了偏门,跨出门槛的一刹那,彻底将这段有缘无分的孽缘斩断。
树后露出一抹佝偻的人影,负手远远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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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一下子变得寥落起来。
清漓郡主的新欢,一条波斯犬被主人遗忘在一旁,趴在台阶上晒太阳。几只鸽子落至庭院内,啄食着地上的黍粒。
黍粒规则地排成一条长线,鸽子一路啄一路往前,直到撞上一抹阴影。
景箫像一尊雕像,保持这个姿势,坐在台阶上,不动如钟。鸽子试探地往前跳了几步,但陌生的气味压过了他掌心黍粒的诱人香味,鸽子扑腾着翅膀要飞远,却被少年凌空抓住。
鸽子在他掌心挣扎,翅膀下出现一缕焦黑,一路席卷上去。
这个活泼的生灵,正在被什么东西吞噬。
或者说,是因为碰到了什么邪祟,肉身正在灰飞烟灭。
在它殒命的前一刻,景箫松手让它飞远。他垂下扇羽般浓密的眼睫,出神地盯着砖缝里一只正挣扎着搬家的蚂蚁。
不知是不是上回一怒之下使了“无间地狱”的缘故,他现在有点克制不住体内的煞气,像鸽子这样弱小的生物,根本不能靠近他分毫。
他闭目静神,识海风平浪静,上次毫不留情的教训,让这群邪物安分了好久。
第一回真正知道该如何用“错骨”,是在好几年前,忘了自己有没有十岁。数不清的鬼怪张牙舞爪地从地底爬出,一开始是害怕,而后是无措,最后他发现……它们在臣服于他。
他心脏在澎湃跳动,摸索着让这些阴物进了识海。没有人告诉他,这是一门禁术,但他无师自通了。
或许在歪门邪道上,他才会有如此高的天赋。
少年仰起头,后脑轻轻抵着柱子,他这样子绝不能让江门宗其他人看见,只能独自在这枯坐。
至于这枯坐要多久,得看自己何时能把煞气压制下去,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是十个时辰……
云霞的光影在庭院内流转,像不知不觉流逝的时间,静得可以听见落叶声。景箫在漫长的等待中独自睡了过去,迷迷糊糊地又感觉有人在耳畔说话。
“……该吃饭啦……”
他一睁眼,江衔蝉的脸出现在眼前,纤长的眼睫被镀了层温柔的霞光,正伸手碰上他的肩,想把他推醒。
柔夷般的手碰上他的肩膀,竟让他大脑空白了一瞬,因为他身上的煞气还没干净,她素来大大咧咧不知设防,只要蹭一下,半只手都能腐蚀掉。
景箫猛地坐直,抓住她手。
“好痛!”她吃痛,不住回缩着手,抱怨着:“你干什么啊?”
她的手还是白皙滑腻的,没有受到半点误伤。是自己不知何时压下了煞气,还是她压根没有碰到自己,只是他的反应太过激烈了?
江衔蝉放弃挣扎,她约莫又踩上他哪根神经了。
不知他一个人在这做了什么,又一副气色不足的模样,她差点就想关切地给他上一杯红糖水。
“别随随便便碰我。”他把她手一甩,又虚脱般靠上柱子,睨眼看她:“会死的。”
吓谁呢?她可是有系统金手指的人,一天攻略不下你,这个号就不会下线。
“你不问为什么?”他低低喘了口气,迎着霞光的瞳色变浅,泛着琥珀一样的光。
也许他有心事想跟人倾吐,奈何一直找不到倾吐对象,抑郁症患者就是这样被孤独捂出来的,江衔蝉顺水推舟,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为什么呢?”
景箫眼帘一眨,眼中琥珀一样的色泽淡了下去,重又变得子夜一般乌黑。
这种阴暗肮脏的秘密,会有人想知道吗?就连他自己,也在这片险象环生的泥潭中挣扎,不知何时才能停止这种永无止境的痛苦。
他脑袋又转过去,“你不要知道,为好。”
衔蝉:“……”耍她呢!
第49章 误解
王府事情一结束,江衔蝉提出想在淮阳逗留几天。然而其他人归心似箭,急着想回江门宗。
她心道:你们想回去,剧本还偏不让你们回去,因为下一幅地图便是北上去洛阳。
果不其然,当大家收拾好行装准备上路时,从虐恋文男主变成发布任务NPC的淮阳王一脸凝重地出现了。
他从洛阳收到消息,皇帝召众人入京。没有理由,只一句没头没尾的命令,字里行间明示着“圣命不可违”。
“近年来父皇龙体抱恙,缠绵病榻,太医院也束手无策,请你们入京,约莫就是为了此事。”
“恕我冒昧,可洛阳……不是有太虚宫吗?”不知谁问了句。
淮阳王仿佛早料到他有此问,苦笑着摇了摇头:“本王也不清楚。不过父皇做的决定,从不朝令夕改,召各位入京,自有他的打算。”
江寻鹤怀中的传音符震颤起来,几个墨字在上面悄然浮现:长生不死药。
他扫了一眼,波澜不惊地将符纸收回袖中,“好,待我向父亲禀明,即刻启程入京。”
淮阳王似乎没料到他会答应得如此爽快,踟躇半晌,低声道:“京中不稳,望诸位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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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他们走的是水路,青山连狭,层峦叠嶂。晚天新霁,霞映澄塘,码头处一树灼灼如火的垂丝海棠,交相辉映。
江寻鹤在海棠树旁停下,手一抬接住一朵落下的海棠花,是一个刚刚脱离大树怀抱的孩子,娇嫩新鲜,零落成泥碾作尘,倒是可惜了。
他不知哪根筋突然开窍,把这朵花递给了沐青鸢。
看到这一幕,江衔蝉眼睛优雅地瞪大,落在旁人眼里,就显得她惊讶万分,如遭雷劈一般。
“你亲爱的兄长在给别人送花。”她身旁的少年抱起手,勾着嘴角,语气凉凉道:“羡慕吗?”
“不羡慕。”衔蝉秒答:“听说过隋炀帝丝绸缠树,炫耀国威吗?如果是我的话,我要丝绸做的假花,永远都不会凋零。”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套招数用多次,她早就不吃啦。
她微微扬起下巴,睥睨地瞥了他一眼,像在说“你该早知,我就是这么个恶俗的人”。
“……”景箫表情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