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箫揉着脑袋,有些愣愣地走过去,“一只香炉而已,怎么了?”
“什么叫一只香炉而已啊?这分明是幻境的出口。”江衔蝉振振有词地解释道:“你看这烟飘的方向。”
屋内没有风,按理说紫烟应当是均匀扩散在空气里,可这只香炉吐出的烟却笔直地往上飘去。
好比在高速飞驰的列车上往窗外扔垃圾,会迎风糊一脸,幻境存在的特殊空间与外界同样也会产生压强差。
科学民主爱党少女江衔蝉很确信自己的推测。
景箫未置可否,只问了一句:“如果你猜错了呢?”
是哦,如果她猜错了,出不去倒是小事,怕就怕像穿越虫洞一样被撕成碎片。
更何况在这个世界里,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足为奇,说不定她一探出头,就看到一堆鬼张着血盆大口朝自己打招呼。
衔蝉不觉出了一身冷汗,抱起手打了个冷战,“让、让我再想想……”
景箫默不作声地从桌上拿了粒坚果,弹指射向烟雾,转眼便没了影。
投石问路,不过显然,这石头成了薛定谔的石头。
“只知道这是出口,但不知道这出口通往哪里,所以还是没用。”他看向江衔蝉:“你爹给你的法宝呢?”
“出来得太匆忙,就带了几张符……”衔蝉委屈地摸了摸干瘪衣袖,抱手蹲了下来,一丝寒意爬上脊背,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幻境里穿着单薄的喜服,根本扛不住深秋半夜的冷意。
更何况,方才挣扎间,喜服的一条袖子还被扯碎了。
“……景箫,你快想想办法啊……”她可怜兮兮地像一只挨不过寒冬的草食动物,把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向他求助:“你不想和我一直被困在这鬼地方的吧就差一步,我们就能出去了……就差一步,快想想……”
与其说是在催促景箫,不如说是在逼自己搜肠刮肚、绞尽脑汁……
她两只肩胛骨像蝶翅一般,从薄薄的布料下突显出来。锁骨上有一粒浅色的小痣,像雪地里一片红梅花瓣。
景箫凝视着她,有些出神。
等一等,痣?
他耳廓又有点烫。
等一等,又?
他甩甩头,索性不想了。
蹲地画圈圈的衔蝉听到头顶一阵衣物窸窣,他把鹤氅脱了下来,一言不发地递到她面前。
衔蝉憋了半晌,忍不住吐槽:“你整这个,没用的啊!”
她见景箫一脸凝重的神情,还以为想到了什么好主意,结果就给她递来一件衣服。
他是来搞笑的吗!
“咱们门派的衣服虽说是用天蚕丝做的,但只能扛扛小伤,而且,你给我衣服又有什么用呢?”她劈手夺过,直接扔进紫烟里:“你看,根本就没用!”
“……”景箫根本来不及阻止,脸都黑了,索性不做解释,咬着牙冷笑:“是,我的东西当然无用,不过很可惜,你亲爱的兄长不在这,他也帮不了你。”
他也蹲下来,在衔蝉耳畔道:“说不定,我们真要在这过一夜呢。”目光往下一瞥,别有深意道:“而且,你最好祈祷那香炉里没有其他的料……”
江衔蝉抱起手如临大敌地躲到桌脚,“你不要吓我啊喂!”
她躲得太快,不可避免地碰到他。
嘴唇上一闪而逝的柔软触觉,是白脂玉一样的耳垂。
好似有人在耳畔放了一束烟花,景箫维持着这个半跪着耳语的姿势,呆若木鸡。
然而她,毫无所觉。
甚至仍旧气呼呼地控诉他:“这种情况下就不要开玩笑了!”
就算他想开一点特殊的玩笑,你这粗大的神经,也不一定能理会深意。
景箫哼了声,扭过脸坐到一旁。
江衔蝉气归气,不过他别扭的恐吓倒是给自己提供了一丝灵感。
江寻鹤爱莫能助,但或许沐青鸢给她的虹练碎片能派上用场。
江衔蝉摸出那片碎绸,稍稍注入一丝灵力,就像哪吒的混天绫一样不断地长长长,很快便成了飘逸的长练。
“这是沐师姐的法器。”景箫往这边看了几眼,他又是何等思维敏捷,不用江衔蝉解释便明白了她的用意。
虹练可以无限伸长,也可以无限分裂,无论有几个出口,出口外又是什么,它都能准确无误地将讯息提供给屋内的他们。
难得……江衔蝉能想到这个。
“把手给我。”她伸出手,“如果我们够幸运,正好碰到沐师姐在外面,她一定能把我们拉出去。”
景箫好似有些犹疑,江衔蝉以为他是不信任自己,又催了一遍:“别犹豫,犹豫就会败北,相信我,我能带你出去的。”
他不由在心底失笑,因为从来没想过对他说出这种话的会是江衔蝉。
无论从意志和实力上,她都不像是能说出这话的样子。
犹豫就会败北……那就果断信一回。
他伸出手,和她握在一起。
又小又软,柔弱无骨,一捏就断,却有一股源源不断的暖意。
江寻鹤有些焦躁。
从衔蝉消失起,到现在已经过了半个时辰,若说不着急,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一个弟子飞奔进来禀报:“少主,外面有一件衣服!”
江寻鹤深吸一口气,“衣服又怎么了?难道上面有妖气?”
“啊……不是。”那弟子激动得语无伦次:“那是我们江门宗的鹤氅,是从郡主寝屋前的石阶那突然出现的,是沐师姐先注意到的,她说那便是幻境的入口……”
话还没说完,一到道风从面前刮过,江寻鹤原先站的地方瞬间没了他身影。
第37章 真正的幻境
“师姐,我们快……撑不住了……”
幻境中因空间挤压而产生的引力太大,虹练的尽头埋入虚空黑暗,仿佛被一只野兽咬在齿间,与他们做着拉锯战。
“不行……太重了……”
“……我撑不住了,少主还没来吗?”
沐青鸢瘦削的背影镀了层柔软的月光,她一手抓住虹练,咬紧牙关,额角挂着一滴冷汗。
“用力……不要放手……”
她好似想到自己之前被蛊惑后的退缩,眼里蒙上一层羞愧交加的雾,以至于竟未发现手心攥出了血,“不能放手……一定要把他们救出来……”
一只温暖的手掌拖起她后背,她承受的压力骤然下降,偏头一看,江寻鹤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侧,默默地助她一臂之力。
虹练“刷”一声在半空划出一道漂亮的弧度,一下子拽出三道人影来,打头阵的少女往前一扑,抱住了她身旁的槐树。
“谢天谢地!”重见天日的江衔蝉抱着槐树感动落泪:“得救了嘤嘤嘤——”她执起沐青鸢的手:“多亏了沐师姐的虹练,不然我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小蝉师妹……”她嗫嚅着道歉:“其实我……对不起……”
她差点为了一己私心,扔下江衔蝉不管,如今思及这个耻辱的念头,便令她感到羞愧不已。
“你在说什么啊沐师姐?”江衔蝉死里逃生后大松一口气:“我说过了啊,有你们两个在,一定会没事的。”
“受伤了吧?拿这个包扎一下。”江寻鹤拍了拍沐青鸢肩头,给她递上一块手帕,嘴角弯起,“这次的事,多亏你了,谢谢你。”
左一个感谢,右一个关心,沐青鸢有点脸红:“哦……我、我没事。”
他很少有这样直接的表达关心的举动,甚至对于江衔蝉,也只是极其委婉地默默尽着作为一个兄长的义务。
沐青鸢突然发现,他其实总是如此,无论对谁,从来没有变过。
初次在试法大会上见面时,江寻鹤将她从妖兽爪牙中救下,又一语不发地离开,她以为是自己给他添了麻烦,其他人却安慰:“没关系的,少主一贯如此……”
然后是阴差阳错进了一个班,他成了亦师亦友的存在,卓越的天资与实力又成了她追赶的目标,无数次的跌倒爬起只是想拥有与之并肩的资格。
“这个咒术,你做错了。”
两人的第一次搭话,江寻鹤帮她纠正了一个咒法上的致命失误,只不过她并不能很快理解,一直拖到夜幕降临,才疲惫不堪地回到住所。次日,她将自己收集的灵草给江寻鹤送去,当做他悉心指导的谢礼。
而后被拒绝。
沐青鸢觉得,他一定认为自己笨得无可救药,又蠢又会拖后腿。
其实,是自己想多了啊。
她紧紧按着手帕,释然地笑起来,忽觉一身轻松。
—
景箫发现,昨晚的事情对于江衔蝉来说,似乎造不成任何影响。甚至于每回虎口脱险之后,她总是胃口大增,且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目光。
江衔蝉呢,倒不是真的因为心大,因为她知道自己不会真正死去,但她又不得不去完成这个任务,所以这就像是每回参加完大型考试,那种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发誓要狠狠犒劳自己付出的艰辛代价的感觉。
更何况淮阳王府的小厨房更是让人无法拒绝。
她不害怕吗?
景箫匪夷所思地看着她又扒光了一碗饭,一点也不像是昨晚那个抱着树哭着喊谢谢的胆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