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穿过憧憧黑影,无比清晰地传到衔蝉耳边。她捂住耳朵,月光被一座高山挡住,那一团浓郁的黑暗里仿佛随时都能冲出一头野兽。
全身都在叫嚣着,纯粹的危机感。
前方仿佛是一片布满地雷的沼泽,不能在像现在这样全速往前硬闯了。
“等一等……”衔蝉不自觉绞紧了手臂,双腿在他腰上勾得更紧。景箫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从屋顶上翻下去,回首气急败坏道:“你在干什么?”
“我说你慢一点,前面没有光,可能很危险。”衔蝉不甘示弱地顶嘴,“你慢一点,我就不会抓这么紧了。”
“慢一点就追不上了,你自己忍着吧。”景箫却一点也没有怜香惜玉的觉悟,只是稍稍勾紧了一些。
冷不防摸到一段光裸滑腻的肌肤。
他仿佛给人捶了一拳,大脑空了片刻,才转动着僵硬的目光往身侧一瞥。
或许是方才不怎么客气地把她拉上来的缘故,又或许是屋顶风太大的缘故,她睡袍的裙摆被吹了上去,岌岌可危地挂在腿弯处,像一片荡漾的雪光。
他是一个自我的人,很少去在意她人的感受。江衔蝉再怎么特殊,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反复表演的跳梁小丑,一步步朝着自己命定的陷阱走去,他只需在一旁悠闲地旁观,或是伸出一根手指,像把蚂蚁推进水泊中一般,让她摔得再惨烈一些。
他用不着客气,用不着去在意她的感受,所以理所当然地,他根本没有留意她被自己强行拉出来的时候,是怎样衣衫不整的状态。
怎样都行,但他唯独不会以这样的方式去欺负她。
景箫的速度不减反增,江衔蝉就像一片挂在他身上的树叶,随时随地都有被吹走的危险。她忍无可忍地捶他肩:“你慢一点!我掉下去就没人给你指路了!”
话语被风撕扯成碎片吹远,背她的少年目视前方,神色不动。江衔蝉低头在他耳边喊:“我说的话,你有没有听见啊——”
景箫当然听见,只是当做没听见。他现在大脑正疯狂运转,同时留意着周身的风吹草动。
他得找一个地方,把江衔蝉放下。
屋顶吗?
不行,目标太大,会被发现。
草丛?
在目不能视的黑夜里,这是最危险的地方。
总而言之,无论如何都要把她放下去,或许一开始他就不该把她拉出来。
他一心二用地搜刮着一切能藏身的地方,额角挂下一滴汗珠。焦躁之际,一只银光闪闪的纸蝶飞到他身旁来,像是在指引他一般,在身下盘旋。
跃至半空,身下是一处废弃的道观,不知哪位前辈在此处画了八卦阵,又经了不知许久的风吹雨打,已变得斑驳不清,但依稀还能辨别。
与此同时,一直回荡在耳畔的歌声戛然而止。江衔蝉捂了捂耳朵,确认自己没有听错,拍他肩提醒:“等一等,那声音消失了。”
也许是快要找到敌人所在,她预感到了危险,隐藏了自己的气息。衔蝉猜测着,捏出传音符,准备告知客栈中的其他同伴。
传音符在半空一震,还没消失,就被两根手指夹住,轰一声烧成灰烬。景箫仿佛背后长了眼,头也不回道:“别妨碍我。”
江衔蝉简直崩溃:“我在给你喊同伴,你一个人去不是送死吗?”
“同伴?”这个词好像踩中他什么痛处,他勾起唇角嘲讽地笑了笑,握住自己左臂“咔嚓”一声接了上去。
他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断了灵力的流转,直接在半空坠下,下方是一座道观,两人堪堪踩上屋顶的一刹那,砖瓦轰一声炸了开来,屋顶被开了一个洞。
不明所以的江衔蝉以为又受到了偷袭,还没提醒他小心,自己就被他卸了下去,精准地摔在地面中央,正对着头顶一尊须发喷张的雕像。
她眼神放空地愣在当场,眼睁睁看着景箫卸麻袋一样把自己卸下后,踩着屋梁一跃而上,很快便没了踪影。
几乎在同时便明白了他的用意,自己被归在了妨碍他的那一类人里。
“你等一等!”此时江衔蝉也顾不上其他,爬起来没走几步,“哐当”撞到一面墙,景箫不知何时给自己竖了面结界。
“……”
作者有话要说: 当衔蝉被扔下的时候——
景箫:(嫌弃脸)你走光了啊
衔蝉:(暴躁脸)你是不是缺一记友情破颜拳,朝着天灵盖那种
路人:(惊恐脸)救命这里有人高空抛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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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张嘴吃药
一座空空如也的土地庙,门扉上有朱砂写就的符文,月光温柔地打了层釉,冰冷地流泻到地面。
鸦雀无声。
一只皂靴踩进这片水盈盈的月光里,夜色如纱绸一般挑开。
下一刻,庙宇霎时炸成一堆残砖碎瓦,烟尘飞扬里站着执刀的少年。
一股蛛丝喷涌而出。他瞳孔一缩,侧身闪避,蛛丝喷在一旁树干上,整棵树轰然倒塌。
“吱呀——”
景箫凌空抓住一根,锋利的丝线割破了掌心,血液渗了上去。
“笨蛋,居然徒手去抓。”先前那抹慵懒的声线吃吃嘲讽。
很快她便笑不出声了。
一簇火光自血液蔓延处开始燃烧,一路席卷上去,大股散发着恶臭的焦黑蛛丝在地上“滋滋”尖叫,唯独他手中哪一根毫发无损。
哪怕只有一条手臂能活动自如,他照样能应付过来。
错骨的刀刃在蛛丝上迸出明艳的火星,蛛丝的尽头埋入树梢,整棵树包裹在熊熊烈焰中,火焰中爆出一声清啼,仿佛戏台上花旦婉转悠长的转音,紧接着一道光芒猛然窜向空中。
她要逃!
景箫紧追不舍,手中的蛛丝忽然一松,从树上掉下一个巨大的蜘蛛尸体,还在不停地尖叫翻滚。一片汪洋火海将他前路隔断,他再捏一张符,准备强闯火海,胸口蓦地一阵紧缩抽痛。
驱鬼符第二式,以血液为引,但那蛛丝上有毒。
景箫自然知道,只不过他从来不介意将自己的身体搞得千疮百孔。
刚提起的一口气断在中途,他不得不以刀作支撑,半跪在地调整气息,两口黑血咳了出来,估摸着差不多能坚持一时半会,便再次站起来准备去追。
既然其他人在客栈中苦战,那他就自己开辟战场。他不需要别人帮忙,他也不愿意去帮别人,况且一个人的话,怎样虐杀这些妖怪,那些道貌岸然的人都不会对他说三道四。
才刚走了两步,一个趔趄又半跪在地。手臂有些奇怪,肿胀酸麻,仿佛是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肉.体。他抬臂一看,从手到小臂一段不知何时长满紫色斑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森森白骨从血肉下露了出来。
这样就坚持不住了?
“还不够……”他喃喃道:“还不够……不能在这里停下……”
缠住蛛丝的手指皮肤像泥一样融化,他视而不见,五指收紧,火海中断断续续又传来几声惨叫。
冷不防有人在颈后给了自己一刀,他身体一麻,直挺挺地往地上坠。
熟悉的红伞面在眼前绽放,月光细细筛过,投下一片暗红阴影。
“江衔蝉……”他移过目光,看到跪坐在一旁扯下裙摆给自己包扎的少女。她能从结界里出来,这一点让他有些意外,更是叫他后悔前些日子教了她太多东西。
“江衔蝉……你将束缚咒给我解开……”他气息勉强地威胁她。放在平时,他动一动手指便能将区区束缚咒强行冲开。
“我没用束缚咒,是你毒发了。”
景箫一愣。
衔蝉咬开葫芦塞,从里面倒出几粒丹药,一面飞快地解释:“蜘蛛妖只是傀儡,幕后之人使的是幻术,在客栈你便中了招,方才又任由自己被蛛丝割伤,两毒并发,就算是我爹那样的大宗师也撑不住。”
景箫微微睁大眼,半信半疑地看着她,眼里映着两枚弯月,像衔蝉住过的小区里,那条野了一通后筋疲力尽躺在地上的小狼狗。
这个时候随意蹂.躏它,随意给它套上项圈,它也亮不出爪子了,最多咧咧尖牙。
“还好,毒蔓延得不快,不然你得截肢啦,小伙子。”衔蝉笑眯眯地揉了揉他头毛,“张嘴,吃药。”江云逸给的丹药不乏用武之地。
浑身上下疼,濒死时求生的本能让景箫下意识张开嘴,等他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什么蠢样之后,他咬紧牙低低威胁:“……那只妖物还没逃远,你让我功亏一篑?!”
话没说完,少女两指间夹着丹药送到自己唇边,趁着他说话的空袭塞了进去。
一阵巨苦在口中蔓延。
景箫差点没一口吐出来。
她紧接着不知从哪搞来一粒松子糖,再次不经他同意塞了进去,“别吐,五十两黄金一枚。”
前一刻还气焰嚣张的人,现在任人鱼肉。景箫搁在地上的拳握了又松,松了又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