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青鸢的身影出现在另一处地方,灿若红霞的虹练飘然落下。
紫色的瘴气愈来愈重,她从袖中拿出一张避瘴符,纸符燃烧出的烟雾驱赶了周身的瘴气,前路也愈发明朗开阔起来。
灌木丛“沙沙”拂动,一道血红色的长影闪电般伸出,朝沐青鸢背后刺去,她早有准备,袖中虹练绞上了这东西,狠狠一收,长影后又拖着一个巨大臃肿的黑影,被她甩了出去,落地声势浩大。
与此同时,她灵囊中的传音符震动起来,是江寻鹤略带担忧的声音:“我被那邪祟骗了,它可能朝你那去了,你小心!”
“……嗯,我知道,我这边没事。”沐青鸢抿了抿唇,唇边露出一个浅笑,正欲收回虹练,陡然间呼吸一窒,面色一瞬间变得青紫,瞥见身旁已成灰烬的纸符。
糟了,避瘴符这么快就燃尽了……
她咬破唇以维持清醒的意识,从灵囊中再次唤出一张,纸符燃起的火光照亮了她的脸,她的面色却没有恢复多少。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岔子……
“……青鸢,你怎么样了?”江寻鹤声音中的担忧更甚:“青鸢,你回答我一声!”
青紫的瘴气漫及沐青鸢指尖,她大口喘着气,靠着树干滑坐下来,声音细弱蚊蝇:“寻鹤……救……我……”
随之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隐约间一抹颀长人影出现在眼前,行走间博带当风,她喃喃:“寻……鹤……”
呼吸愈发困难,意识开始涣散,支撑不住,彻底晕了过去。
然而这声破碎的呼唤还是飘到了景箫的耳中,他看着面前人沉睡的脸,伏在眼上颤动着的睫羽,以及乌黑的双唇,惨白的脸色,无一处不昭示着:这个人,中毒了。
景箫伸手,触及自己胸腔处,似是低声呼唤,又似自言自语:“沐师姐……”
心脏仍在有力地跳动,内丹中翻滚着充沛的灵力。
他一低眼,再次看到沐青鸢袖中露出的一截虹练。
曾经在他眼里,如霓霞一般绚烂的虹练毫不犹豫地从此处穿了进去,将他的内丹绞成了成千上万的碎片。
这个人痛下杀手时,表情却是痛不欲生的,腮边挂着晶莹剔透的泪珠,不住地跟他说:“对不起。”
内丹搅碎的巨痛中,景箫却在想:要杀便杀,要剐便剐,何必再装腔作势地跟他道歉,难道他要记着这些话,再去阿鼻地狱投胎吗?
他从来便不是什么好人,只不过心中还存在着一丝天真的善念而已。最开始的时候,是江云逸给他容身之所,他便敬他畏他,哪怕他养女如何欺人太甚,他始终不敢动以杀心。
进退维谷,跋前疐后,如一头给自己戴着枷锁的猛兽,当没了掣肘的时候,这枷锁也迟早会有一天形同虚设。
彼时是沐青鸢对他关照有加,将他的枷锁一点一点又戴了回去。他心中唯二的两处柔软,都倾头倾脑交付给这两人。
直到昔日敬如生父的长辈暴毙而亡,昔日肝胆相照的同门刀剑相向。
得而复失,还不如一开始便一无所有。
景箫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指尖微调灵力,以他为中心,仿佛有一圈无形的涟漪震散至空气中,四周草木轻摇,不多时,数十张避瘴符幽幽明明地亮了起来,将瘴气一扫而空。
沐青鸢艰难的喘气声弱了下去,双眸却仍紧闭。
景箫眉间微蹙,闪过一丝疑惑,见她手中拿着烧了一半的避瘴符,半蹲着扫了一眼。
只一眼,蹊跷毕现。
他瞳孔微缩,将符箓执于手中再细看一遍,脸上浮现一层薄怒。
这避瘴符是假的!
而这符咒的笔迹,末端带着一个小勾,万分熟悉。
与此同时,林中传来一阵骚动,少女含着恐惧的呼唤,颤抖地飘来:“哥哥……你在这里吗?”
第14章 小白莲的怒火
衔蝉沿着系统指示的路线走,一面不紧不慢地呼唤着江寻鹤。
如若不出意外,江寻鹤此时会和沐青鸢在一块,而她要做的,就是当一根搅屎棍,不让两人有任何亲密无间合作的机会。
不仅如此,她还要当一只拖油瓶,让江寻鹤展现出对自己浓浓的兄妹情谊,最好浓到把一旁的沐青鸢淡忘。
衔蝉:……
不忍直视地捂脸,并给原身的作死举动做了评价。
智障。
浓郁的瘴气中,隐隐绰绰露出两道身影,一立一坐,隐约间亮着火光,与飘在衔蝉身旁的避瘴符交相呼应。
此时此地的两个人,还能有谁?
她提高声音,再次唤道:“哥哥!”
那长身玉立的身影微微一动,朝此处看来。衔蝉快步上前,只盼着赶紧将这令人尴尬的剧情结束掉,好回去看看小白莲恢复得如何了。
就在此时,一道劲风呼啸着刮过,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腥味。
更远的浓雾中亮起两点血光,宛若野兽的双目。它悄无声息地靠近,死气沉沉地吐息,臃肿巨大的身躯包裹在瘴气之中,勾勒出一个嶙峋凹凸的轮廓。
它就在“江寻鹤”身后,而他毫无防备。
衔蝉手脚都凉了。
那庞大的头颅中又伸出一条柔韧的舌头来,电光石火之际,她足下轻点,默念咒语,红罗伞却未应声召来。
她头脑霎时一片空白,不知这是因为自身功夫不到家,还是系统又出了什么BUG。可面前的人是主角,主角稀里糊涂地在剧情三分之一处领便当,她的任务也就到此为止了,这定然不成。
衔蝉空白的大脑继而一热,奋不顾身地扑了上去。血红的舌头擦肩而过,只差一点便将她右肩戳出一个窟窿。
即便勉强虎口逃生,舌头上的倒刺仍是伤到了肩膀,那一片火辣辣地疼,她瞬间变得浑身僵硬,勉强抬头一看,这一眼差点让她叫出声,幸好舌头麻了。
哪怕看过原书的描写,她还是接受不了噬魂兽其实是一只巨型蟾蜍的现实。
大蟾蜍两眼暴突,腮囊一股一股的,甩着腥红的舌头,再次朝两人抽来。
“江寻鹤”不等衔蝉开口提醒,干脆利落地压着她肩就势一滚,躲过一击。他掌心飞出一道符箓,正正好贴在蟾蜍的舌头上,将这根柔韧得如毒蛇一般的东西炸得鲜血淋漓。
“哥哥,沐师姐她……”衔蝉舌根也麻了,话说一半,看清面前人的模样,她双眼倏地瞪大。
“小师妹看上去很失望啊。”景箫眯起眼笑:“是不是,救错人了?”
“……”
他将浑身被毒素麻痹得无法动弹的江衔蝉放在地上,和昏迷的沐青鸢靠在一起,期间衔蝉眼睛瞪得溜圆,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可他貌似没有听她解释的意图,给两人周围布上结界,自己一人上去对付那只大癞□□了。
噬魂兽被方才那一炸,几乎炸烂了整条舌头,“哧溜”一声吐出腮囊中四个魂魄,抛下这些累赘后逃得飞快。
四个滑腻腻的、半透明的魂体重见天日,小姑娘手中攥着泥人,慢悠悠睁开眼,一抹凛冽刀光刺到眼前,她吓得往后拼命躲去,求饶道:“道长饶命!我、我是好人!”
景箫半垂着眼,刀光映得他双眸如两点寒星。
对于四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魂魄,他自然无暇关照,反手收回错骨,迈开步子,未料那瘦弱的女孩扑过来拉住他衣摆,明明十分害怕,却强撑着仰起脸道:“能不能……不要杀我哥哥?”
景箫微侧过脸。
“我、我知道,哥哥他人很凶,好多人不喜欢他,可他对我好,对娘亲、对弟弟们也很好,我、我们整个家,都靠着他一个人……我、我……”女孩涕泗横流,语无伦次,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撑着双臂,将面前人衣摆抓得更紧。
“他、他不是故意要伤人的,是有妖物害他,道长,你把妖物杀了,别伤我哥哥好不好?”
她手里捏着的泥人,正正好,只缺了一张脸。
世人总是如此,将最好吃的葡萄留到最后,慢慢享受,把最重要的东西,也留到最后,倾注一腔心血去完成。
可往往,放久的葡萄会烂,久侯的心血也会变凉。
妹妹捏的泥人,老母端来的花生,两个弟弟守着锅里的粥,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迎接他们的家人。
圣人有他们的拥护者,所以四海为家,恶人无处可去,却也有殷殷而盼的家人。
景箫长久伫立。
他忽而生出一股暴躁,错骨发出一声争鸣,一股疾风骤起,袖袍猛然鼓胀,四周看热闹的小妖小鬼糟了池鱼之殃,被无形的刀光纷纷绞杀。
他目光缓缓下移,从齿缝间挤出两字:“放、手。”
女孩吓得瑟瑟发抖,再大的勇气也支撑不了她,在他冷意森然的目光下不自觉松了手。
恰这时,决浮尘的清啸翩然而至,江寻鹤白衣翩迁的身影从雾中现出。他看到满地血淋淋的尸体,又见景箫冷静地站在尸体中央,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景师弟,这些妖和鬼,都是你杀的?”
“误杀。”他不以为意地抬起眼,又微微眯起:“少主是来找沐师姐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