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来看望她,兄长对她亦失望至极,她成了一条人人见打的落水狗,丢人现眼、败坏师门、贻笑大方,同时也……罪有应得。
在低糜的境地中,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个披着月色而来的少年。
还是那张俊秀但沉敛的脸,在月色清辉下恍若剔透的冠玉。向来自恃美貌的江衔蝉却蓬头垢面,五花大绑歪在柴垛上。她蹬着腿,眼眶咬着泪珠,冲他喊骂:“你一个低贱的下人,一条被我爹捡来豢养的狗,也来看我笑话?!你滚!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但景箫并未嘲笑她,反而拿出一罐热腾腾的肉汤,和煦地笑问:“大小姐,饿了吗?”
江衔蝉当场怔住,饥肠辘辘的目光盯着那罐汤,对一个求生欲极强、意志却又极脆弱的人来说,这无疑是一根最廉价的稻草。
江衔蝉生活奢侈,用餐挑食,喝的是天山银针,吃的是岭南荔枝,穿的是江南云锦,如今在这狼狈耻辱的樊笼中,一罐粗粝寡淡的肉汤也能让她狼吞虎咽,如食珍馐。
景箫半蹲在她面前,用手帕一点一点替她擦去嘴边的汤汁,轻笑道:“好吃吗,大小姐?”
夜色下,他一双眼里含着血光。饱暖而知惧,江衔蝉气焰弱了下去,同时道了声谢:“谢谢你。你……你要什么报酬尽管说,我出去后,定然能满足你。”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自以为语气十分诚恳,但景箫恍若未闻,散漫地撑着脸,一手搭在膝上,低低道:“谢我做什么?你要谢的,是你那憨笨的师兄和忠心的婢女,那罐粥可是她们的一腔心意,冤有头债有主,可别浪费了呀。”
憨笨的师兄?常师兄?可他已经死了。
忠心的婢女?沁水?可那贱人出卖了自己!
他们怎么会给自己做粥?
怎么……会?
江衔蝉迷茫地眨了两下眼睛,忽地好似明白了什么,头一偏干呕起来。
她吐得那么撕心裂肺,似乎要把她的胃、她的心脏、她所有的内脏都吐出来,她腹如刀绞,可她被饥饿透支的身体却在不自觉地接受来历不明的食物。
十日后的审判,她形销骨立,鸠形鹄面,对罪行供认不韪,自始至终都没看父兄一眼。她的父兄以为她无颜面对自己,却不知她早已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她拖着镣铐走在地牢阴深的长廊,闻到久违的饭菜香,转头便吐了一地酸水……
衔蝉现在便腹如刀绞,她从昨晚开始便没有进过一饭一水,这段不合时宜的回忆更让她大倒胃口,绷紧了心里的弦。
“笃笃”门被扣响,一道人影在帷幔上绰绰显露,内室阴暗,这人影恍惚不似真切。
“小妹,你饿了吗?”
——大小姐,饿了吗?
“啊啊啊——”精神极度脆弱的衔蝉失声尖叫。
好心给妹妹送饭的江寻鹤错不及防遭受一波高分贝攻击,紧接而来的是帷幔后砸出的枕头、被褥、首饰盒……他眉心一拧,宽袖一挥,一道结界拔地而起,将这些东西悉数弹了出去。
“小妹,你怎么了?”
他将饭盒放到桌上,撩开帷幔,床上的少女瑟瑟发抖地蜷缩在一起,像一头柔弱无助的小鹿,怯生生地抬起眼睫。
作者有话要说: 窗户纸捅破后,两人相处模式不会变
唯一会变的可能是蝉蝉
譬如,景箫生病时——
前期温柔蝉:乖,喝药有奖励哦~
后期暴躁蝉:乖,不喝药锤爆你狗头(阴影脸)
以及照例打滚求收藏(*/ω\*)
第18章 鬼才待他如初恋
“哥哥!”衔蝉大松一口气,“哥哥,你进来的时候敲门好不好!吓死我了!”
江寻鹤微怔,在她床前五步处停下,认真地说:“我敲门了,你没听到。”
衔蝉立刻意识到自己方才语气太凶,把习惯了她细声软语的老哥给吓到了,于是她捏起嗓子,顾左右而言他:“我睡得太迷糊,没听到,是我的错,哈、哈、哈。”
江寻鹤显然不信。他看着憔悴的妹妹,敏锐地察觉到她这几日的变化,虽然也像往常一样黏着他,但总感觉揣着几分心事,人也变得一惊一乍。
他叹声:“小妹,那天在幽沼密林,你是不是被吓到了?”
衔蝉笑容一僵。
江寻鹤脸上罕见地出现几分温柔,继续道:“小妹别怕,那头噬魂兽再也不会出现了,幽沼密林外也布上了结界,不会有任何妖物缠上你。”他想了想,坐到床头,拍了拍她单薄的肩:“听说你一整晚都没吃东西,饿了吧?我给你带了青菜瘦肉粥。”
衔蝉眼眶一酸,感动得差点掉下泪来:“哥哥,其实我……”
江寻鹤“嗯”一声,等着她说下去。
“其实我——”系统“滴滴滴”拉响警报,衔蝉头疼欲裂,立刻改口:“没没没、没什么,我一点事儿都没有!”
江寻鹤不善言辞,他后知后觉地察觉出这件事于妹妹来说可能难以启齿,故而他很识相地提前离开了。
江门宗的少主大人在屋外徘徊了两圈,遇见和他一样前来看望江衔蝉的人,一律不留情面地回绝了。那些师弟们对他不近人情的做法颇为不认同:“少主,小师妹身子不适,大家来看一眼是应该的。”
江寻鹤冷着脸:“她没空见人,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诸位请回吧。”
众弟子:“……”
这一脸欠他钱的表情,真的是在表示感谢吗?
然而他们不知道,堂堂的少主大人此刻心里充满了愧疚。
作为兄长,他竟不知小妹何时变得如此不正常,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充满了不安,罔论他三翻四次任她置于险生之境。
况且原本,她是很乐意向自己倾吐难处的。
既然如此,那就让她一个人好好冷静。这件事也暂时先别告诉父亲,省得他脾气暴躁,又错以为小妹惹了什么事。
江寻鹤头疼地叹了口气,指尖闪起一抹微光,召出了决浮尘。通体莹白的细剑漂浮在半空,它的主人郑重地下了命令:“从现在开始,所有人不准踏入此处半步。”
*
夜色如水,案头烛光跳跃,朱底绣金莲的红罗伞静静躺在案上。景箫撑着脸,看了它有足足半个时辰。
法器对他们这些修士来说,是等同于生命的存在,他头一回遇到会把自己的法器忘在别人那里的。
好吧,退一步讲,她把这玩意留下,是为了给自己疗伤……
大约是下午背她回去时,跟她打了一路的太极,景箫一个大意,自己也忘了把这东西还给她,而她竟然也没派人过来向他索要。
他向来不喜欢欠人东西,和这把伞过一夜,简直是要他失眠,难道要亲自还回去?
景箫瞥了眼窗外高悬的大月亮。
开什么玩笑。
她自己粗心大意,关自己何事?
他把红罗伞随手扔在一旁,将门锁死,熄了灯准备歇息。
半个时辰后,景箫沉着脸从窗户跳了出来。
石龛里亮着火光,今晚江衔蝉住处多了几名巡夜奴仆,手里提着灯笼,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你觉不觉得……大小姐这几日有点怪?”
“岂止是怪!那沁水姐姐伺候了大小姐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却二话不说,连夜赶走沁水姐姐,真不知又是谁惹到了她!”
“你别说,我昨天还看到她在那又哭又笑地捶床呢!”
“好可怕,不是会受了什么刺激,疯了吧?”
景箫从拐角处一片浓墨般的阴影中走出,抱起手耐心地等两人从面前走过,直至灯笼橘黄色的光辉晃动着消失。
窗户中流淌出一片明亮的光,照亮了窗前一株郁郁葱葱的海棠树,白日灿若流霞的海棠花在夜色中笼上了一层素淡的光辉,娇羞地躲藏在绿叶下。
江衔蝉也没有歇息。
景箫向那扇窗户弹了一粒小石子,大约动静不够大,里面的人没反应,他只好往前走了一步,捡了一粒更大的。
石块在手里抛了抛,确认力度不会大到把窗户打破,正欲弹出,一阵夜风飒飒吹过,将满树海棠吹得簌簌作响,浅粉色的花瓣沿着他衣襟袖角滚落,仿佛落了一肩的雪。
在这阵无香自醉的芳菲雨中,景箫本能地察觉到一丝异常。
他才刚跨出一步便一动不动地静止在原地,直至风卷走最后一片花瓣。下一瞬间,他猛然提气,几步踩上海棠树,借力后翻至身后两人高的假山上。而他原本所站的地方,一排寒光凛冽的利剑拔地而起,紧咬着他的踪迹直至假山下。
若他晚躲一步,或许会被戳穿成筛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后天更,继续支持啊(/?\*)
第19章 指甲是拿来割你狗头的
眼角光影一闪,藻榭交错的庭院里多了抹白衣蹁跹的身影。
江寻鹤缓步走到海棠树下,望着假山上的景箫:“景师弟,这么晚了你来此处作甚?”
他居然在江衔蝉住处前布下剑阵,剑阵前脚启动,后脚他便神速地出现在了这里。
这不近人情的家伙,自己的家人倒是保护得密不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