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淮赞许地点头,“你们都是谨慎的性子。在上京城里,谨慎些没有坏处。”
“好啦,别提正事,咱们继续玩儿。”洛臻打断这个话题,换了个姿势,趴在黑木小案上,眼巴巴看着周淮,“今天除了游湖,还玩儿点什么?五爷准备了什么节目?莫非就是我们两个对坐喝茶?”
周淮想了想,“不想喝茶,那就下盘棋?”
洛臻:“……”
洛臻:“跟你下棋就没赢过,没劲儿,还不如喝茶聊天呢。”
周淮本来就随着她,并无不可,“那今日就吃喝聊天。说起来,我的海棠花糕呢。”
洛臻真忘了。
她方才见了湖边停着的皇家龙舟,头脑一热,只顾着上船同周淮说话,哪里还想得起马背上挂着的海棠糕。
她当即懊恼地一拍脑袋,连声叫人快些去取,莫要叫江风把糕点的热气吹散了。
皇家官船上当即放下一叶极小的梭子舟,飞快地划船回返岸边去拿。
一炷香时间不到,白底泛着粉红、制成五瓣花形状的海棠花糕,便送到了周淮手里。
打开荷叶包的时候,花糕还是温热着的,散发着花瓣的甜香,夹杂着荷叶清香。
周淮试着咬了一口,赞了声,“清甜软糯,难得的好滋味。”
“是吧,果然好吃吧。”
洛臻得意地道,“就连柳祭酒那老头儿,别看整日板起一张脸训我,暗搓搓地还等我送糕过去呢。我给西台馆送了两回,给老头儿和吴司业只送了一回,他背地里还同吴司业两个一起抱怨我。”
周淮又咬了一口,细嚼慢咽吃完了,用帕子擦擦唇边,这才问道,“他们背地你抱怨你的话语,你又是从哪里听到的?”
洛臻哈哈大笑起来,“他们在训导堂里面嘀嘀咕咕,却没想到,外头站岗值守的明暗哨——都是禁卫右军的人哪!”
周淮忍俊不禁,说了她一句,“我也不知道,把禁军右军统领的铜牌子给你,到底是不是好事了。”
他随手掂起荷叶包里的另一块海棠糕,“甜而不腻,唇齿留香。莫说柳祭酒和吴司业抱怨你,我也要抱怨你只送一回了。说起来,你与西台馆几位走得倒近,海棠糕送了两回?可见她们在你心中的分量了。”
洛臻伸手指了指桌上,叹道,“五爷讲讲道理。西台馆那边虽说送了两回,她们几个胃口跟小鸟似的,两回加起来都不到两斤。我虽说只送了你一回,却是上了三次蒸笼的分量,包了两大包,足有三四斤。你胃口又不像子昂那么大,这些还不够你吃的?”
周淮嘴角微微翘起一个弧度,放过了这个话题。
“西台馆送了两回,柳祭酒和吴司业那边送了一回,东台馆的同窗可送了?”
洛臻笑道,“自然是送了,不过东台馆人太多,这些公子哥儿的脾性也南辕北辙,说起来是同窗,不可能各个送过去。只捡三四个关系好些的送了。”
“哦,都有些谁?”
“都是些后进来的,年纪比我还小,你不认识。啊,只有小安莳儿是你认识的。他怕拿回学舍去,同住的其他人看见了说闲话,当场在泮水边开了吃了,吃得嘴巴跟花栗子松鼠似的,鼓鼓囊囊的,有趣极了。对了,他还有个孪生妹妹,小安茹儿吃起东西来也是这幅模样,凑在一起就是一对花栗子松鼠——”
洛臻兴致勃勃地描述当时的场面。
周淮带着笑听着,唇边的笑容却淡了些。
手里捏着形状精致的花糕,他低声感慨道,“两年多了,当初你入馆之时相熟的人,大都陆续离馆,倒是只有他还在东台了……时光荏苒如流水。”说着,给自己倒了杯茶,掂起一块糕点,慢慢吃着。
洛臻见祁王原本谈笑得好好的,忽然心情低落下去,想必是那句‘时光荏苒’勾起了愁绪,想了想,坏笑着伸出手指戳了戳他,
“行了,五爷,别伤春悲秋了。纵然‘时光荏苒如流水’,你如今风华正茂年纪,好端端的感慨什么呢。等七老八十,牙齿掉光了,再哀叹不迟。”
周淮心里升到半截的淡淡愁绪被洛臻那句‘七老八十、牙齿掉光’给戳没了,好气又好笑,细不可闻地说了句,“没心没肺。”
带上船的亲随忙活了一上午,从湖里钓出七八条梭子形状的银鱼来,每条约莫半斤大小,正是东明湖此地最著名的美味。
到了午食时分,亲随们将刚钓上来的银鱼切成薄片,当场制成鱼脍,放置在玛瑙盘上。又架起砂锅,熬了奶白色的银鱼汤。
钓上来的十来斤新鲜活虾,白灼一半,烤制一半,香味从甲板厨房远远地传进了二楼雅室,引得人食指大动。
新鲜烹制的河鲜,搭配上好方子腌渍的梅子酒,这顿午食吃得满意之极。
洛臻吃得停不下来,捂着撑圆的肚皮埋怨周淮,“见面总说我胖了。偏偏每次又去寻些滋味绝佳的好菜来,往我肚子里塞。”
周淮早就停了箸,坐旁边看着她吃,听了抱怨也不恼,只说道,“奇了,菜好好地放在盘子里,手好好地长在你身上,自己吃撑了,怎的倒怨起我来。”
说罢,他拿起筷子,往窗外湖面上一指,悠然道,“吃得多了便动一动。你看中间这处甲板船舷,正是某次登船你跳下去的地方。今日再跳一次,在湖里游个来回,回来便消食了。”
洛臻看看左右再无旁人,拿起小桌上放的金刚经,直接扔了过去。
“你打算记一辈子了是吧。再同我提一次试试看。在旁人面前说话都是一副深思熟虑、一言九鼎的模样,怎么没人看出来你是个促狭鬼呢!”
周淮莞尔,伸手挡住了飞来的经书,原样收好。
“好好说话,别动手。我可打不过你。”
两人正笑闹着,雅室门口咳嗽了一声。正是顾渊的声音。
洛臻迅速扔了满地的书本纸张收拾好,放回原处,两人各自坐回竹席,正襟危坐。
只听顾渊隔着门回禀道,“按照五爷的吩咐,卑职带几个兄弟过去湖心岛搜索了一番,没想到芦苇荡里果然藏了两个人,躲在一艘小梭子舟里,正在暗中窥探着咱们龙舟,等待寻隙行动。幸好被兄弟们提早发现,已经把小舟的两人带上船来了。”
洛臻下巴砰的掉了。
“不会罢?真藏了人?”
周淮这几年遇多了各种各样的事,倒是见怪不怪,只淡淡应了一声:“可去盘问了,船上的是什么人物。听你的意思,应该不是寻常渔夫之流?”
顾渊欲言又止,迟疑了片刻,道,“为首之人,是此次前来东陆呈送岁贡的,颍川国礼部洛侍郎。”
洛臻的下巴,再度砰的掉了。
“我姐?她跑到湖心岛来做什么!”
第81章
顾渊自然是不好接话的,只回复道,“人已经带来了。”
周淮掀起窗边珠帘,看了眼甲板处正在被押送走近的两个人影,
“令姐此行,只怕与你当初跳上齐家兄弟的船,有同样的用意。”
随即吩咐不得怠慢,请洛侍郎进来。
…………
洛雅之穿的也是男服。
但她生得娇小,穿了身质地寻常的藏青色交领长衫,衬得肤色雪白,看起来极美,极纤弱,眉宇间几分掩不住的病容,令人情不自禁升起保护怜惜的念头,与洛臻完全是两个类型。
这样的洛雅之,与周淮心目中的形象大相庭径。他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
但人确实是同一个人没错。
洛臻与来人照了个面,立刻起身,快步过去门边,又惊又喜地与姐姐说起话来。
洛雅之身后,跟了位眼生的年轻男子,穿着上好质地的月白色直裾长裳,更加衬得他眉清目秀,雅若修竹,是个令人眼前一亮的美男子。
洛臻在秣陵都时没见过此人,来回打量了几眼,压低声线,小声问洛雅之,“你后面这位是……新姐夫?说起来,我如今有几个姐夫了?三年前过门的姐夫和嫂嫂都还好么?”
洛雅之笑看了她一眼,并不直接回答,却走上几步,对着窗边坐着的周淮行礼,
“这位想必是祁王殿下了。雅之虽然未曾见过殿下当面,却得了阿臻一副画像,故而认得。”
周淮温文还礼道,“洛侍郎安好。”
目光随即落在洛雅之身后的美男子身上,转了一圈。
他心里也存了同洛臻一样的念头,不知此人是不是洛雅之带来的男侍,并没有开口询问。
洛雅之却招呼那年轻男子过来见礼。
“小臣斗胆,为祁王殿下引荐。这位出身敝国陈留郡,乃是谢氏嫡出的幼子,名讳谢兰。”
周淮的神色微微一动,颔首还礼。
陈留谢氏,乃是颍川国内,和雁郡洛氏齐名的两大氏族。历代都有人物在朝中大权在握。
这样的高门出身,想来应该不是洛雅之的男侍了。
此人年纪不大,眉目间尚有青涩之气,莫非是即将入朝,跟随岁贡队伍前来增长见闻的?
洛雅之引谢兰过来,同周淮和洛臻见礼,左右打量片刻,秀气的眉峰皱起,沉下了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