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祭酒瞪眼道,“避重就轻!罚你们是因为摘花吗?!是因为你们乱了东西台馆的规矩!”
他伸手一指树下乖巧站好的穆显君,再一指洛臻,沉痛地数落她,
“西台馆求学的贵女,无事不入东台馆,这是上百年的不成文规矩了!原先柔嘉公主在的时候,人人遵守得好好的!自从柔嘉公主离馆,西台馆换了和怡公主主事,也不知道你怎么撺掇的她,整日里往东台馆后山乱窜!不只是和怡公主,还有穆家小姐,安家小姐,以前都是好好的斯文闺秀,都被你带坏了!”
洛臻不以为然地道,“您老人家自己也说了是不成文的规矩了。我就是看不过眼,明明是出身高门的千金闺秀,又不是猪圈里的猪,整日里圈在西台馆那片小地方,好好的人也圈废了。我没事带她们几个过来后山透透气,再把人全须全尾地护送回去,您老人家就放心罢,出不了事!”
柳祭酒被‘猪圈里的猪’一句旷世形容,噎得干瞪眼儿,捂着心口半天说不出话来。
吴司业见势不好,急忙抢过去帮他顺气,半晌才把憋在胸腔的一口气顺平了。
柳祭酒气得回身指向来处山道,喝道,“洛臻,我是不能与你说话的了。今日教唆西台馆学生过来东台馆后山、爬树摘花、阻拦师长的事件,我定要修书告知祁王殿下,等他回了上京,你自己与他说。现在,立刻,好好护送穆小姐回西台馆。——现在就去!”
洛臻见老头子动了怒,立刻乖乖地滚了。
一边护送着穆显君往山道走,一边劝慰她,“别听老头子吓唬人。说什么把和怡公主和安莳带回训导堂,抄写《礼》经十遍。他们敢罚和怡公主?我才不信。多半只是骂一顿了事。别怕,下次再过来后山玩儿。我看有迎春花开花了,开得漫山遍野的,挺美的。”
柳祭酒:“……”
吴司业:!!!
柳祭酒转过头去,沉痛地吩咐吴司业:“棋室外头那几亩迎春花是留不得了。你马上找人,连夜拔了。”
吴司业应了,跟着后头走了几步,“带回训导堂的和怡公主和安莳两人,要如何处置?是否真的要罚抄《礼》经,还请祭酒示下。”
柳祭酒又是一声长叹。
“主犯都不追究了,哪有扣着从犯追究不放的道理。若是与主犯较真,偏偏洛臻犯下的都是无关大局的小错。唉,罢了,训诫一顿放人罢。——不聋不哑,难做家翁哪。”
………
洛臻护送穆显君回了西台馆,自己提着整篮子新鲜摘下的海棠花,回了甲字学舍。
示意汪褚不要惊动公主,她小心翼翼沿着木道进了学舍水榭,正要溜回自己屋里,只听一声吱呀声响,窗棂打开,宣芷从隔壁探出身子,将她叫住了。
“别躲着了,吴司业早派人来知会过我了。“
宣芷的目光在洛臻手上抱着的小篮子扫过,“就为了这些垂丝海棠花儿,几乎将后山翻过来了,司业们还不敢罚你,只能把状告到我这里来。行啊,你如今算是横行泮宫的一霸了。就算在秣陵都的学馆只怕也没有现在的风光。”
洛臻尴尬地贴墙站住,摸了摸花篮,“好说,好说。大家都是给公主面子,给五爷面子。”
宣芷:“呸!我在上京城哪有这么大的面子,别把我搭上!祁王殿下上个月过来泮宫,特意托付我看顾好你,等他下次回来,我只能跟他说,有负祁王殿下的托付,没法子,你像个野猴子似的整日上蹿下跳,看不住!”
洛臻站在廊下,被宣芷训了小半个时辰,最后天色快黑了,才揉着发烫的耳朵进了屋子,吩咐值守的听风卫弄点上好的精细面粉和竹编蒸屉来。
两天后。
西台馆的和怡公主,穆显君,安茹儿,东台馆的宣芷,安莳,甲字学舍值守的听风卫,连同训导堂的吴司业,正殿内的柳祭酒,每人都收到一份新鲜做好的红枣海棠糕。
打开油纸包,压制成五瓣花形状的红枣海棠糕还是热腾腾的。掰开一小块品尝,甜丝丝的。
……
黄昏时分,上京城南边的武定门例行关闭。
看守城门的军卒大声催促进出的人群们动作快些,城门马上要关了。两个军卒合力放下门栓,拉动铁铰链,在沉闷的吱嘎声响中,丈许高的木城门缓慢关闭。
夕阳拉出的巨大阴影中,一行前后不见头尾的车马风尘仆仆出现在城头视野。
今日值守的将官在城楼上见了,高声喝道,“来者何人!从何处来!可有路引!”
当头一人骑马行到城墙下,高声回道,“我等是颍川国的使节,乃是为吾王呈送今年岁贡而来!还请大人通融一下,开了城门,放我等入城休憩。”
值守将官见来人确实是颍川国士子常见的直裾长裳打扮,便又高声问道,“既是来自颍川国的使节,可有边关用印的勘合!我等需要查验!还有,贵国此行主使节是何人,还请出来相见,我等需要禀告上官!”
城下那人回去转告,片刻之后,一辆宽敞马车从队伍中间加速赶往前方,侍从左右打起帘子,从马车中缓步走下一人来,站在城下。
城头的将官借着夕阳光线看清了来人,顿时愣住了。
站在城下的,居然是个身形窈窕娇小、双手拢着暖袖手筒的美貌女子。
城下那明艳女子仰着头,声音细且柔和,传不上城墙,队伍里便有个年轻男子赶上前来,替她传话。
她统共只说了一句。
“我乃此行岁贡正使,颍川国礼部侍郎洛雅之。”
…………
城墙上众人正急于通传上官、查验身份、一片兵荒马乱之时,忽然有又一阵铁蹄之声自官道远处传来,震得大地隐约颤抖。
堵塞了官道的颍川国岁贡车马见来人气势汹汹,急忙避让,腾出了供两匹马并列而过的空隙。
飞驰而来的人马当即变阵,由四骑并列的方阵变为两骑并列,丝毫不减速度,骏马嘶鸣着从官道车马让出的缝隙中冲过,数十人的赤红色披风在身后随风摆动,仿佛一片彤云卷过了天地。
为首那名总旗冲到了城墙下才勒马,对着城墙上高声喝道,“公务在身,耽误不得,开城门!”
将官扒着城墙低头看去,见了来人窄袖朱衣袍、黑底红披风的穿戴,顿时唬了一跳。
“原来是各位军爷公干归来了!军爷辛苦!”他慌忙对城卒道,“快,快开门!莫要让赤衣使们在城外等。”
城下的洛雅之听得分明。“原来他们便是大名鼎鼎的赤衣使。”
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城门下勒马等候的数十悍骑,与身边人说道,
“最近两年响彻东陆的名号,听说最初是效仿我们听风卫组建的?有意思。等入了上京城,需得去找阿臻问问,看她知道多少底细。”
城卒动作的速度极快,令人牙酸的吱嘎铁锁链声响中,沉重的城门再度左右打开。
数十骑烟尘滚滚,丝毫不做停留,笔直冲入了半开的城门内。
早在人马冲到城下时,洛雅之便让到了旁边。
此时数十骑卷过身边,距离离得太近,为首那名总旗的红披风卷起,几乎拍到洛雅之和她身边帮忙喊话的年轻男子脸上。
两人看得分明,烈焰红云般的数十披风下摆处,均以金线绣着一朵小小的望春玉兰。
第77章
三月初二。上京城门外。
正午时分,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缓缓驶进城下。
十几名身形彪悍的健壮男子身穿便服,在马车前后护卫。虽然并没有直接拔刀赶人,但是个个眼神凶悍,仿佛会吃人一般。
对着这般架势,便是再没有眼色的人,也知道往后面让让,莫要挡着路。
原本拥堵不堪的城门处,立刻让开了大块空地。
看守城门的主将得了消息,三步并作两步赶过来,亲自护送着马车进了城。
马车左侧方,顾渊赶上去,低声询问车内的人。
“五爷,如今已经入了城了,我们是直接回城南王府,还是先回衙门把公务了结了?”
车厢里闭目养神的祁王周淮睁开眼,思忖了片刻,“丁向乾的案子今晚必须了结。先回惊风司。”
马车外的顾渊应了下来。
小半个时辰后,青篷马车停在城西惊风司衙门外。
周淮下了马车,将身上的黑色鹤羽大氅除下,递给了顾渊。一名矮小精悍的汉子大步迎出门外,迎头便拜。
此人正是先前任职泮宫禁卫右军统领的吕卫群。
周淮用了他几次,见此人做事得力,为人机敏,去年起便提拔他入了惊风司,一步步做到了副统领之位。如今吕卫群常驻在惊风司衙门,泮宫倒是许久不去了。
两人见了面并不多寒暄,简短交谈了几句,便前后往衙门里头的长巷道走。吕卫群边走边回禀近日来的进展。
“丁向乾的贪污军饷案子已经人证物证俱全,供状准备好,只等主犯签字画押。丁向乾此人却是个硬骨头,大刑用过了两遍,还是撬不开他的嘴。前日兄弟们没法子,把他家最小的儿子弄过来,当着丁向乾的面斩了截小指头,他家小子在他面前哭爹喊娘的,丁向乾居然是个铁石心肠的,当面看着,还是一个字也不说。——到现在还在僵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