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的祁王也据传聪明伶俐,深得皇帝欢心。这才有了十岁封王的恩典。
却不想,封王之后,恶事频出。
先是天象忽有异变,出现天狗食日的噩兆。皇帝大惊,几乎下了罪己诏。
过了一两个月,八月中秋团圆之夜,皇帝召集了所有嫔妃子女,夜宴赏月、其乐融融的时候,祁王莫名其妙落了水,高烧整月不退,差点烧傻了。
他的母妃焦虑之极,衣不解带地看护祁王,自己却也跟着一病不起,最后竟撒手人寰,病逝于除夕之夜。
短短几个月之内,连续发生了这些噩兆,皇帝已经极为不喜祁王了。
宫人都以为年幼的祁王失了母妃看顾,也会追随而去,没想到祁王的病情竟慢慢好转了。没死,也没傻。
只是从此落下了病根,到了天气转冷转热的季节,总是要病上几场。
最可怕的还不是落下的病。
宫中开始四下里流传,祁王福浅,命却硬。
福浅,当不起一品亲王的命格,本该是死于封王之年,却硬生生克死了母妃,自己才活了。
福浅,命硬,克死母妃。
十岁的祁王虽然侥幸没死,但从此之后,在皇帝眼里,和死了也没什么差别了。
洛臻想到这里,不由又望了一眼对面气质出尘、仿佛姣姣美玉的祁王殿下。
如此明珠般的人物,却有如此的身世,不得皇帝喜爱,想必过不了一两年便会领一块偏远封地,远远就藩去了。难怪在原著里毫无存在感,连个名字也没有。
昨晚与周淮同席的那名神态孤傲的青年,今日也跟来了。
洛臻依稀记得此人叫做穆子昂,出身倒是显赫,乃是朝中穆左相家的公子。想必是当年祁王得宠时选下的伴读。
穆子昂见洛臻不住地打量自家殿下,忍了片刻,忍无可忍,抢上一步,挡在周淮的身前,怒道,“贼眉鼠眼,你看什么。”
洛臻今天本来就是存心来惹事的,闻言精神一振,仿佛瞌睡的时候有人送来了枕头,索性带着欣赏之意,落落大方地又盯了祁王几眼,笑吟吟道,“昨夜惊鸿一瞥,似幻却真。仿佛身在梦中,寤寐思之,辗转反侧……不想今日便能复见。祁王殿下芝兰玉树,光耀灼灼,洛某一时惊艳,贪看了几眼——失礼了。”
说罢无视于穆子昂难看的脸色,含笑走到周淮面前,正正经经地行礼赔罪。
周淮几个皇家兄弟的脸色也黑了。
老五受宠不受宠是一回事,自家的亲兄弟,堂堂皇室血脉,居然被人当众调戏了,这口气谁忍得!
楚王周浔,身为原著霸气侧漏的男主,自然生了一副不能忍的脾气。
他沉下声音,不去和洛臻争辩,直接找了宣芷,冷声道,“公主,这可是在泮宫国学地界!如此斯文扫地,成何体统!”
比起洛臻故意惹事,宣芷更不喜南梁皇帝的这几个儿子,冷冷道,“如何斯文扫地了?有谁受辱了?孤怎么没看出来。”
周浔被噎了一下,回身去寻祁王。“老五——”
周淮站在原地,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仅还了礼,居然还对洛臻微微笑了一下。
“洛君多虑了。本就不曾失礼,又何须赔罪。”
第8章 泮宫拜师(中)
“五爷!你——”
周淮的伴读穆子昂气得脸色发青,半天说不出话来,拂袖当先走了。
穆子昂身后跟随的两名书童,一名提着书袋,一名抱着衣裳包袱,看看祁王,又看看拂袖而去的穆子昂,露出茫然失措的神情来。
周淮温声道,“还不快跟了你们公子去。当心他又走迷了路,在山间打转。”
那两名书童踌躇了片刻,竟真的追着穆子昂去了。
周淮的幼弟,邺王周浚,嘴角露出嘲讽的神情,斜乜了一眼自己扶不上墙的五哥,对楚王道,“三哥,走罢。五哥自己都说’不曾失礼,何须赔罪’了,咱们何必还站在这儿,替人抱什么不平。”
说罢带着方羡也往前径自走去。
周浔盯了自家老五一眼,见周淮又露出那种常见的迷惑神情来,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随后的侍从立刻跟上。浩浩荡荡的人群,瞬间走了个干净,只留下周淮一个,孤零零站在原地。
“闹够了没有。”宣芷提着裙裾过来,“闹够了就走罢。拜师的时辰快要到了。我听钟声敲过两遍了。”
“走罢。”洛臻也有些紧张起来,“你这衣裳能走快么,要不要我背你。”
宣芷,“呸。真把自己当东陆男人了。”
洛臻当先走了几步,走到一处风口,山风大起,吹得身上衣裳飒飒作响。
耳边传来几声细微的咳嗽声。
她心中微动,回头看了一眼。
几步之外,孤零零被丢在原地的祁王,以手掩住口鼻,轻轻咳嗽了几声。
洛臻心里升起了细微的歉疚感。
虽然今天自己是打定了主意要大闹一场,但祁王又做错了什么呢。只是凑巧碰到,就被她当做闹事的筏子。
说起来,这位祁王当真是个好性子。
只可惜,如今的世道,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
细微的咳嗽声,又低低地响了几声。
洛臻听不下去了,沿着木栈道,转身大步走了回去。
“我看你的侍读方才走得急,把你的披风带走了。”她走到周淮身边,“冷不冷,要不然我把我的披风脱给你?”说着就伸手去解下颌的细带子。
周淮放下掩嘴的手,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多谢洛君,不必了。”他极客气地道,“身材不合。”
洛臻也发现了。
这位祁王殿下面容生得秀美,宛若好女,身材却修长高挑。她自己个头是女子中极高的,可以与寻常男子比肩,走到周淮身边才发现,居然比他矮了一个头。
洛臻还有点不信,伸手比了比,这才相信不是错觉。
她放弃了直接塞披风的计划,“要么,殿下慢些走,我去前面唤你的伴读回来?”
祁王微微笑了一下。
“不碍事。”他温和地道,“洛君方才那些溢美之词,虽然有些突兀,却也谈不上冒犯。小王说的话,也确实是心里所想。至于旁人说什么,想什么,非你我所能掌控。洛君不必心存歉疚。”
洛臻惊了。
祁王如此坦荡,她反而歉意更深了。
“对不住。”她小声道,“本没有殿下什么事,今天无缘无故把你扯进来了。”
便在这时,悠扬的钟声再次回荡在山林之间。
宣芷急了。
“阿臻。”她站在不远处的木道上,“说完了没有。当真要迟了。”
洛臻急忙道,“来了!”
她举步要走,突然想起了什么,又从怀里掏出一张雪白的帕子,塞给周淮。
“山林风大,等下迎风流鼻涕的时候,用这个擤鼻子。”
她往宣芷的方向小跑了几步,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转头对周淮喊道,“放心用,是新的,不是昨晚给女孩子擦眼泪的那块帕子。”
说罢挥了挥手,小跑着往前去了。
周淮:“……”
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帕子。触手柔软,显然用的是极好的布料,刺绣的花纹却极简单。只在帕子一角,用极细的金线,绣了个篆体的‘臻’字。
臻字下方,绣了一片小小的海浪。
--------
国子监祭酒柳煦亭,遵循古礼,峨冠博带,郑重地站立在山麓下的正殿之外,面沉如水。
拜师吉时已到,钟声也敲过三遍,今日的正主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姗姗来迟。
迟了还不慌张,在众多泮宫弟子的围观注视下,颖川国远道而来的敬端公主身穿一身朱红曲裾大裳,出现在正殿之外。又花了足足半刻钟,缓慢而优雅地走过青石走道,仪态端方地来到大殿外,舒展裙摆,徐徐跪下。
朝阳映亮了公主的面容,富贵至极的朱红金绣大裳,越发衬得宣芷清冷容颜如雪,宛若谪仙坠落凡尘。一时间,众多在场观礼的世家子弟目眩神迷,露出倾慕神色。
柳祭酒看了眼漏刻。
公主跟她的伴读两人端正跪好的时刻,刚好卡在吉时末尾。
一口老血憋在柳祭酒的胸腔。
他沉默了片刻,按照规矩,摆出香案,向供奉历代大儒画像的泮宫正殿上香,叩首,行拜师礼。
行礼毕,公主和伴读起身,站于大殿阶下。柳祭酒不冷不热训诫了几句,又道,”古训有曰,男女七岁不同席。泮宫分为东台馆、西台馆二处,男女学生,分开授学。敬端公主金枝玉叶之体,按照惯例,当入西台馆,与我大梁诸位公主、宗室贵女,一齐入学听训。无论先前是何等尊贵身份,入了西台馆之后,便是泮宫的学生,理当尊师重教,礼让同窗——”
话音未落,忽然听到台阶下噗嗤一声,有人笑了。
正殿周围,虽然聚集了不少学生观礼,但柳煦亭身为国子监祭酒的身份,又是一代大儒,在民间威望极高,他开口说话的时候,无人插嘴,周围一片安静,只有风声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