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里传来一声闷响。宣芷气得抬手扔了铜镇纸。
“宣芷以礼相待,先生今日却何其无礼!”
温大儒听若未闻,平静翻书,“今日授课,便从东陆风俗第七篇讲起——”
“先生慢着。”洛臻趴在屏风上面,打断了温大儒的讲学。
“温先生学贯古今,论学问,学生是万万不及的。不过,今日既然讲的是两地风俗,这个话题学生好歹也也能说上几句。那么今日洛某就来凑个趣儿,给在座诸位讲讲两地风俗究竟有何不同,到底有几分不同罢。”
说罢,她撩起衣摆,利落地跳下长条凳子,移步转出了屏风,站在屏风侧边上。
眯着眼睛打量了片刻,她对准屏风中央的紫檀木底座,上前一脚就揣了过去。
六尺高的沉重屏风轰然翻倒。
明风堂内惊呼声四起。
温大儒勃然变色,拍案而起,“蕞尔小国,何等狂悖无理!”
“对不住。”洛臻客客气气地道,“我们蕞尔小国,就是这么不知礼数。洛某只知道,为人臣者,君忧臣劳,主辱臣死。”
她伸手指着翻倒的屏风,“下次再搬来这玩意儿,来一个,踢一个。如有破损,记在公主账上,敝国足额支付。就是可怜了先生的课程安排,好好的文课,上成武课了。”
温大儒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再也无法忍耐,愤然起身,拂袖而去。
明风堂里乱成了一锅粥。
相隔两个座位,周淮靠窗坐着,皱着眉头,单手按着左肩。六尺高的大屏风从中间撕裂了一条缝,最靠右的一扇屏风正好倒在周淮座位旁边,支棱着一个木尖头,犹自颤动不休。
洛臻这才想到刚才一脚踹翻了屏风,可能砸着人了,急忙道,”对不住,祁王殿下,是不是砸到你了。”
周淮坐在靠窗的最右边,左边一个位便是他的伴读穆子昂的。穆子昂倒没伤着,起身急急探查周淮的肩膀伤势,脸色难看之极。
倒下的其余几扇屏风颤动了几下,有人眼尖,惊呼道,“文小侯爷压在屏风下面!”周围几个相熟的七手八脚把沉重的屏风底座挪开,把文旭从地上拉起来。
文旭正好坐在宣芷前面一排靠左的座位,偏他倒霉,被砸了个正着,鼻梁硌在木桌上,登时鼻血长流。
两三人急忙拿了帕子去捂文旭流血不止的鼻子,文旭推开他们,捂着鼻子转过身来,含恨瞪着几步过去周淮桌子的洛臻,鼻音含糊道,“五爷还不见得伤着呢,你文爷这边可是结结实实压着了!都见红流血了!”
洛臻头也不回,扔过来一句话,“流血了自己擦擦,留个鼻血大惊小怪的,是不是东陆男人。”
文旭气得发狂,捂着鼻子,怒冲冲地离开明风堂,去找泮宫医馆当值的太医了。
那边周淮捂着左边肩头,却不肯让旁人查探伤势,嘴里客气地道,“不碍事的,洛君请回座位罢。”
洛臻还要再问,穆子昂直接过去推搡了一把,“离五爷远点!”
洛臻踉跄了半步站稳了,略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也不好再说什么,转身走回宣芷身边,拎起书袋子,一件件地把桌子上刚放出来的摆件往回收。
“先生都走了,咱们还呆这儿干嘛。走罢,公主。出去四处转转。”
宣芷自然无不可,起身一起走了。
众多视线目视着两人离开明风堂,门帘子才放下来,学堂里已经轰然议论起来。
坐在前排正中位的楚王周浔,转过身来,隔着一道轩窗,目不转睛地望着公主秀美的背影走出了院门。
“怪事。”他喃喃自语道,“这两人里以公主身份为尊,怎么看起来那洛氏子倒像是拿主意的。”
“洛氏子都是这个德行。”旁边坐着的华正筠凑过来,捂嘴低声道,“去岁颖川国的岁贡,便是洛臻那个族姐洛雅之送过来的。父亲带我席间见了一面,洛雅之身为副使节,也是处处压她上官一个头。”
周浔若有所思,叹了一声,“难为公主了,身边只有一个伴读,还是这等跋扈模样。我看公主倒像是个好性儿的。”
周浔右侧坐着的齐鸣嗤地笑了,嘲道,“三爷见了佳人,自然觉得无一处不好。却忘了刚才屏风里扔出来的那块铜镇纸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 又被高审了,看不到的小天使们耐心等一天。公主是摔了一跤,压到楚王身上,非X戏,审核们求放过
第12章 明风堂(下)
华正筠是个促狭性子的,闻言当真起身去找那块公主丢出来的铜镇纸,还真在角落里被他找着了,捏着卧狮形状的铜镇纸递给楚王,半真半假调侃道,“三爷,这么一块镇纸砸在脑袋上,也够受的。”
楚王笑骂了一句,还是把镇纸接过来,包了包,揣怀里了。
这时候他才想起自家弟弟来,提高了声音,隔着半个屋子问道,“老五,没事儿罢?”
周淮起身回道,“刮蹭了一点皮肉,不碍事。还没有文小舅伤得厉害。”
周浔满意地道,“没事儿就好。男子汉大丈夫,别养得太娇了。你们都好好的,我也省些事。”说罢也欲起身。
前排右侧坐着的幼弟邺王却笑了一声,“五哥只刮了一点皮肉,远没有文小舅鲜血淋漓看起来吓人,那洛臻却不知怎的,只围着五哥转个不停,理也不理文小舅,硬是把文小舅气跑了。三哥,你刚才看到没有?”
“哦?”周浔极冷淡地回了一句,“那又如何。”
穆子昂霍然转身,怒道,“六爷,想说什么明白讲,别藏着掖着,话里打机锋!”
周浚起身,斜乜了周淮一眼,“ 我夸五哥人中龙凤,相貌清绝,穆子昂你这么紧张作甚。”
他带着伴读慢悠悠走出几步,快要走到门口处时,脚步一停,转过身来,敲了敲门口最近那张木桌子。
“安莳。没事把头埋那么低做什么。”
坐在桌后的俊秀少年略带惊慌地抬起头来,起身嗫嚅道,“六爷有何吩咐。”
周浚下巴往窗边抬了抬,“要说这东台馆里两百多号学生,长得最好的就是五哥和你安莳了。今日姓洛的在咱们东馆嚣张,三哥只想着大事化小,息事宁人,定然是不会把事情捅到父皇那儿去的。以后只怕会越来越嚣张。我看那洛臻是个好美色的,以后再出了事,你往洛臻跟前凑凑,想法子叫她高兴高兴,不必整天的文课变武课,也叫这里的同窗们少流点血。——总不能叫五哥往人家跟前凑罢。”
他这一番话说下来,安莳固然羞得面红耳赤,楚王的脸色也不好看。
“今日本就是挑选座位的小事,若以后当真出了大事,我自然会上报与父皇知晓。”他沉声道。
周浚笑了一声,“只怕文小舅此刻已经回宫哭诉了。三哥还是想想怎么与父皇母后回话罢。”说罢悠悠然打帘子走了出去。
楚王心情大坏,沉声道,“先生都不在了,还聚在这儿干什么。都散了。下午再来上课。”当先出了学堂。
满屋子世家子弟呼啦啦散了个干净。
穆子昂给周淮披了件银灰鼠皮带帽披风,两人落在最后出了学堂。
“六爷脾气越来越古怪了。”穆子昂低声道,“一个爷们儿,说话夹枪带棒的,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周淮笑了笑,没说话。
两人出了屋子,一阵穿堂风,吹得衣袂狂摆,寒风刮得脸疼。随侍小童跑过来,询问午食在哪里用。
“这么大的风,就别去户外了。五爷,不如早点去珍馐苑摆开罢。这几日霜降,珍馐苑临水的一排枫叶林红了不少,景致倒是不错。”穆子昂道。
周淮点了头,两人沿着廊下绕过几处喧闹地方,直奔泮池边的珍馐苑。
本以为这么早的时辰不会有几个人,没想到还没走到门口,隔得远远的就看到珍馐苑外人头攒动,十数名儒衣广袖的东台馆学子扒拉着门缝窗缝往里面觑看,沿路还有人呼朋引伴,往珍馐苑方向狂奔。
穆子昂纳闷了。“这是干嘛呢。”
话音未落,就听周淮笑出声来。
“她们定是在里面了。”他带着几分笑意指了指珍馐苑。“罢了,我们别进去,就在过道这儿等着罢。”
果然,没过半刻钟,两扇木门吱呀一声,从珍馐苑里面打开了。
宣芷露出不快神情,绷着脸从门里当先走了出来。
洛臻左手拎着八宝黑漆食盒,右手提着书袋,跟在身后。“看什么呢各位,咱们又不是大马猴儿,也没多长一只眼睛。就算咱们殿下长得美,你们这些公子哥儿白长了这么大个头,就没见过美人吃饭么。”
“你给我闭嘴吧。他们哪有你糟心。”宣芷斥道,脚下走得飞快。
她在廊道上走得急,一不留神,脚下又绊了一下,眼看就要往前栽,洛臻急忙扔了书袋,上前扶住了。“当心。”
这边公主站稳了,洛臻提着食盒,四处去找方才扔出去的书袋。
却原来正好丢在周淮面前。
“祁王殿下。”洛臻眼前一亮,“怎么这么巧,上哪儿都看到你。”
周淮旁边站着的穆子昂横跨两步,往前挡了挡,“我也这么觉得,怎么上哪儿都见你蹦跶。洛君去别处蹦跶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