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旭这才留意到殿里靠墙过道处站着的祁王,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同薛为廷和许文境一同过去见礼。
薛为廷寒暄了几句,拉着文旭就要去寻殿里的知客僧,文旭挣脱了薛为廷的手,“五爷,你……你是和她一同来的?”
周淮冷淡颔首,回了句“正是”。
文旭还不罢休,又追问了一句,“是一同前来游玩赏景,还是一同来寺里祈福?”
周淮扫了眼他急切的面容,语气平静地道,“文小舅来做什么,我便是来做什么。只不过相携而来的人不同罢了。”
说罢,也不与他告辞,直接走出了殿外,只留下文旭呆立原地。
许文境冷眼旁观,劝了句,“他那边可能是猜到些什么了。毕竟是宗室亲王的身份,如今已经把人占了,还当着你我的面放下话来,文爷,你还是罢手吧。天底下女人多得是,吹了灯都一样,文爷想要好模样的,好身段的,不管是哪种,只需放出风声去,自有人十个八个的送上来。何必搭上自己的颜面,跟当朝一品亲王去争去抢呢——”
劝慰的话还没说完,文旭已经忿然一脚踹飞了离他最近的蒲团。
不远之处,正在虔诚磕头的一名女子猝不及防被蒲团砸中,发出一声惊呼,回头见了表情扭曲、仿佛凶神恶煞般的文旭,顿时尖叫出声,忙不迭地逃出了正殿。
正殿里其他祈福的女子见有人忽然尖叫逃走,仿佛羊群中失了方向的绵羊一般,纷纷慌忙起身跟着逃走,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许多女子边逃边互相惊慌询问,“怎么了?”“怎么了?”
望着眼前兵荒马乱的大殿,文旭发出一声磨牙冷笑。
“天底下的女人是多得是!”他恶狠狠指向面前,“这殿里就有百十个!有什么用?没一个像她!”
“当朝一品亲王?他周淮算什么一品亲王!文爷我在皇爷的御书房里练字读书的时候,他不知道在哪个墙角旮旯里待着呢。”
许文境和薛为廷起先还听他发牢骚,听到后来,两人面色微变,急忙捂住文旭的嘴,把他拉旁边角落里去了。
许文境不死心,还在搜肠刮肚地劝,文旭破口大骂了一通,泄了心头淤积的恶气,却又仿佛成了个泥塑木雕,一言不发了。
薛为廷等候了片刻,把许文境拉到了旁边,附耳低声道,“许呆子,别劝了。文爷现在已经是猪油蒙了心,不撞南墙不回头了。好言好语劝不动的,你歇歇嘴罢。”
许文境嘀咕着,“我是真搞不懂。那姓洛的差点废了文爷一只眼睛,若换了我就去挖了她一只眼睛方才解气,怎的文爷不找人拿麻袋套她,反倒变成现在这幅模样了。”
薛为廷嘿得笑了。
“像你这种说女人‘吹了灯都一样’的,自然不知道其中的奥妙。算了,说了你也不懂。今日白马寺这地儿咱们是来错了,先想办法把文爷劝回去罢。”
第69章 白马寺(三)
洛臻抽中了个下下签,不开心;迎面碰到文旭,更堵心。
站在殿外空地等了片刻,不见祁王出来,回头见他在同文旭他们几个说话。她心里烦躁,索性与顾渊说了一句自己先走了,随着汹涌的香客人流,在白马寺里四处乱逛起来。
之前听楚王隐约提了一句,说是庙里有棵活了两千年的老槐树,至今枝繁叶茂,年年开花,传言早就成了精,若能有幸在树下看见老槐树精的化身,无论对他要求什么,有求必应。
故事流传甚广,在千年古槐树下进香许愿的人不比大殿里面少。因为信女大都在殿里祈福的缘故,古槐树下进香的倒是信男更多一些。
刚才路过的时候看过几眼,洛臻便顺着记忆里的方向,沿着来路溜达回去了。
里外层层挤满了人的千年古槐树并不难找。
稀罕的是,她竟然隔着老远在枝繁叶茂的槐树下看到了平王。
平王周沐闭着双眼,满脸虔诚,身边几个膀大腰圆的侍卫帮他挤开人群。他站在离大槐树干最近的里圈,手里举着三柱高香,抬手过头顶,嘴里喃喃许愿个不停。
洛臻伸手过去,拍了下其中一名平王府亲卫的肩膀。
那侍卫是认识洛臻的,回头望过来,顿时一愣。
洛臻使了个巧劲,把他往外拉出两步,自己轻巧地钻进人群,站在侍卫原本站着的位置。
平王嘴里念念有词,祷词念到末尾,还没有结束的时候,忽然有只手拍了下他的肩膀。
平王自从上次紫竹林外被胖揍了一顿,早已成了惊弓之鸟,被人轻轻拍了拍肩头,顿时吓得浑身一抖,差点没跳起来。
他闪电般回头,只见洛臻站在斜对面位置,对他客气地一笑,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
——简直是当日紫竹林噩梦重现。
平王一口气噎在喉管,差点憋死,张嘴就要喊侍卫。
“嘘。”洛臻急忙做了个手势,小声道,“别喊人,咱们在外头呢。恕我暨越,按着五爷的称呼唤您一声大爷。您收敛点,我也收敛点,咱们找处地方,好好聊聊天成不成。”
平王嘴角抽搐了一下,转身便往人群外头走,“咱们没什么好聊的。”
洛臻紧随在身后,笑道,“可以聊的话题多着呢。比如说,大爷写得一手好字。上次紫竹林外头留下的墨宝,洛某小心珍藏至今哪。”
平王哑然片刻,恨恨瞪了她一眼。“去后山,找个清静茶室,我们说话。”
洛臻立刻拒绝了。“后山的清静茶室我可不敢去,您这儿人多势众的,把我一顿狠揍,挖个坑就地埋了,我也没法子。”
她看看左右汹涌人潮,指向不远处的回廊拐角处。
“那儿挺好,人来人往的,你我都觉得安全。——叫你的人清出一块地,咱们去廊下说话。”
两人在回廊转角处站定了,一个站在回廊里青砖上,一个站在回廊外草地上。
平王压低了嗓音,咬牙道,“洛臻,你到底想说什么。我警告你,只凭那张纸,你想要诬陷我还差得远。这里是上京城,可不是你们的秣陵都。你开口之前,先掂掂自己说话的分量。”
洛臻掰着手指跟他计算,“第一,那张纸上写的,可不是诬陷之词。白纸黑字的供状,条理清晰,脉络分明。此乃物证。第二,就算贵府的两个知情人已经处理掉了,证人还有五爷,齐将军,和我三人,你是灭不了口的,此乃人证。人证物证俱全,事情又牵涉了三爷和我家公主,事关储君之位,影响两国邦交。如果传到陛下耳中……大爷想想后果罢。”
平王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用手撑着柱子站稳了。
“你想要什么。开出价钱来!”
洛臻盯着平王失去血色的面容,无奈摇了摇头。
“供状在我手里,证人有三个。事情过去了将近半个月,竟还没有捅出来,大爷不觉得奇怪么。”
平王恶狠狠低声道,“我怎知道你们打算的什么心思!”
洛臻:“那我直说了罢。齐将军那边算是吃了哑巴亏了。此事爆出来于他没有好处,只有坏处,他开不了口。”
“至于我和五爷这边……”她沉吟片刻,决定实话实说,”我记着大爷在北苑扎营地当日高抬贵手的恩情,打算把事情一辈子埋在心底烂了。五爷没明白说,但我看五爷也是这个打算。”
平王楞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呆了许久之后,”不能吧?”
他充满怀疑地道,“那天紫竹林外头,你下手揍得那么狠。高抬贵手的恩情?有这么报恩的吗。”
“寻常恩人也不像大爷这般说翻脸就翻脸,说下黑手就下黑手的啊。”洛臻无辜摊手,“你自己找的好药,药性如何你不知道?那药掺在酒里被我喝了你不知道?好端端的生辰宴,逼得我满院子乱窜,最后跳了湖,在风里抖得跟打摆子似的,我不揍你揍谁。”
平王:“……”
洛臻望着面前的平王健壮微胖的身躯,忽的想起了原著中描写平王最后时刻的句子。
上京城一场争储乱局之后,楚王大获全胜,平王逼宫失败,势力被彻底剪除,废为庶人,皇帝不愿再见他,下旨连同妻儿母族流放三千里。
披枷带锁走到三百里外,平王已经瘦得脱形了。
荒山僻壤四处漏风的农家茅舍里,一杯毒酒,一把匕首,三尺白绫,端到了平王的面前。
原著如此写道:
“他惨笑了一声,喃喃道,‘流放三千里还不够。老三终究还是不肯放过我。’端起毒酒,一饮而尽。
片刻之后,庶人周沐七窍流血,无声无息的倒毙在寒风透壁的农家茅舍之中。”
喧闹的白马寺中,灰瓦屋檐遮住了日头阳光,平王的面容隐藏在大片的阴影中,五官看不清楚,只有一双眼眸闪烁不定。
洛臻上前半步,恳切地道,“今日与大爷说句心里话罢。大爷年岁是兄弟里面最长的,但是论起天家父子情分来,大爷自比六爷更受宠?还是母家比六爷的母家更为显赫?三爷与大爷联手,连根拔除了六爷根系,大爷因此沾沾自喜,觉得有望更进一步了。却忘了三爷的种种手段,今日能对着弟弟,明日就能对着哥哥。正所谓:随风而起,随势而动。如今三爷势头正盛,如日中天,风向势头都不在大爷这边,您哪,折腾个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