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淮思忖了片刻,“下药之人,必有图谋。绝没有下了药把人引进林子里完事的道理。”他打量着竹林深处踉跄打转的人影,反问了一句,“想不想引出幕后主使之人?”
洛臻两眼放光:“想,当然想啊。”
周淮:“我也想。引出幕后主使的办法倒也不难。唔,只是对不起齐将军了。”
第66章 生辰宴(四)
齐啸头晕眼花,浑身燥热,迷失在郁郁葱葱的紫竹林中。
放眼四顾,前后左右都是粗壮的紫竹枝干;抬头望天,只能望见被枝叶割碎的细密阳光。
来路无踪,去路茫茫。
平日里被君子礼数刻意压抑的凶戾脾性泛了上来,他双目发红,狂性发作,宛若林间等待捕食的饥饿豺狼,对着最近的一株紫竹,挥拳猛击过去!
片刻之后,齐啸周围丈许方圆的紫竹林,枝叶倒伏了一地,碗口粗细的竹枝居中斩断,满地狼藉惨象。
齐啸胸口剧烈起伏着,攥紧流血的拳头,对准面前拦路的一根粗壮紫竹,再次挥拳。
竹枝粗且柔韧,没有被拳头打断,反而带起一阵呼啸风声弹了回来。
他早有准备,低头避过,随即又是一拳挥出!
耳边又传来竹枝挥舞的呼啸风声,齐啸头昏脑涨,浑浑噩噩,没有过多留意,以为还是哪株紫竹没有被拳头打断,反弹回来了,看也没有去看,随意反手去格挡。
粗壮竹枝往上抬起三寸,避过了齐啸阻挡的手,再从上往下,带起一阵呼啸风声,狠狠击打在后脑勺处。
齐啸的脸上闪过混乱愕然神色。
下一刻,魁梧的男子躯体砰然倒地。
洛臻扔了粗竹干,蹲在齐啸身前翻了翻,确定他晕过去了,这才笑吟吟回过头去,对缓步走近的周淮比了个剪刀手。
周淮一愣,不确定地看了看她奇怪的手势,“你……要剪子?”
洛臻大笑起来,“我梦里想出来的手势,胜利在望!人已经得手了,你去寻的绳子呢。”
周淮今日过府赴宴,绑人的绳子是肯定没有提前备下的。好在今日平王府四处挂满了红色粉色的宫灯绢花,串着绢花的,可不就是绳子么。
两人合力动手,把人拖到竹林最深的隐蔽处,找了几株长得紧密且粗壮的紫竹,把昏迷不醒的齐啸严严实实捆在紫竹上。
两人做完了坏事,又寻了处枝丛茂密的隐蔽藏身所在,躲到大片竹枝后面,开始守株待兔。
齐啸毕竟身体健壮,当头挨了一记闷棍,不到两刻钟便醒了,在原地挣扎了片刻,发觉了自己的处境,就算此刻脑子再昏沉也明白自己被人阴了,大声怒骂起来。
洛臻躲在隐蔽处看着,悄声道,“骂得好。再骂大声些,早点把主使之人引来了事。我蹲得脚都麻了。”
身边的周淮悠然道了一句,“齐将军中了烈性春|药,这样捆着动弹不得,只能张嘴骂人,看着就可怜。你也不怕他憋坏了。”
洛臻顿时被口水呛住了,小声咳了起来,半晌才勉强回了一句,“现在倒说他可怜了。也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
“是我出的主意没错。但是要论下手稳狠利落,还要属洛君。”周淮嘴角噙着笑,低声道,“如今我相信你当真对他没意思了。”
……
头顶日头缓慢挪动,逐渐过了晌午。
一名王府幕僚打扮的中年瘦削男子脚步匆匆,从抄手游廊处转出来,走近后院紫竹林边。
人还没有靠近,就先听见了林中的大声怒骂之声。
来人显出诧异神色,停了脚步片刻,四处打量无人,小心又谨慎地贴近竹林边,从枝叶缝隙中往深处看了几眼。
——洛臻和周淮捆齐啸的地点精挑细选,他在林子外头自然是什么也看不见的。
来人谨慎地等候了半晌,还是只听骂声不见人,骂声中还夹杂着“吞了熊心豹子胆”、“敢算计你齐爷”、“碎尸万段”之类的字眼,越来越觉得诧异,极小心地往林子里走了几步,四处打量。
循着齐啸的骂声,来人终于来到竹林深处,藏身在大片紫竹丛后,探头看了一眼。
看清了被结结实实捆在紫竹上的齐啸,来人脸色大变,起身就往林子外走。
已经迟了。
呼啸风声传入耳朵的同时,来人只觉得后脑勺一阵剧痛,眼前发黑,扑倒在地。
又过了一刻钟。
身穿青色褙子的王府侍女悄然走到紫竹林外,左顾右盼,低声唤道,“许夫子?许夫子?”
她谨遵主人嘱咐,不敢贸然踏入紫竹林,只在竹林外徘徊。
片刻之后,紫竹林内传来了中年男子的声音,声线微弱紧绷,似乎颇为紧张。
“玲珑,怎么了?”
名叫玲珑的侍女终于找到了接应之人,走过去两步,小声道,“玲珑无能,敬端公主为人谨慎,席间吃食都不入口,奴婢接连想了几个法子,最后满壶的酒都泼湿她衣裳了,她也不愿跟随奴婢起身更衣,竟是无论如何也请不过来了。许夫子,你看今日……”
竹林里传来了踩着枝叶的细碎脚步声。
玲珑焦躁不安地等在原地,看清林子里出来那人的面容时,先是发愣,随后大惊,提着襦裙下摆转身就跑。
“哎,别跑了。”
洛臻站在竹林边,对着头顶照下来的阳光伸了个懒腰,“就你这小碎步,还想跑过我。”
………
酒过三巡,宴席过半。
歌舞热闹、宾客喧嚣的外院生辰宴处,除了今日的寿星柔嘉公主不怎么高兴,一个人爱理不理地喝着闷酒;其他宾客都吃喝很尽兴。
一曲妖娆歌舞正热烈时,此间主人借口更衣,悄然离席。
平王周沐快步穿过人来人往的前院回廊,径直往后院内书房处走去。
走着走着,他脸上挂着的和蔼笑容渐渐消失,脸色也沉下了。
齐啸离席,他早就看见了。
洛臻离席,他也看见了。
敬端公主却始终坐在席上。
如此千载难逢的良机,如此万无一失的计策,精心策划了许多时日,日夜盼望,到了真正实行的时刻,如何能功亏一篑!
老三对宣芷公主的心思,明眼人都看得到,整个上京城都知道。东台馆高门世家的年轻子弟,谁也不敢同宣芷多说一句话,只怕老三误会。
——但刚回京的齐啸不知道。
更妙的事,齐啸不仅不知道,而且他也对公主动了心思。
英国公府库房莫名其妙丢了三颗御赐的五彩藏珠,闹出好几条人命。
隔了些时日,敬端公主却戴了一串男子式样的手钏,上面不多不少,正好串了三颗五彩藏珠。
虽然老五当时出头认下了,但他比老五年岁大了许多,当年庆瑞宫开始得宠的时候,他早已记事了。
老五母妃的庆瑞宫——从没有得过父皇的藏珠赏赐。
老三的性子,他最了解不过。胆敢觊觎他的东西的人,老三绝不会放过。
只需要今日的生辰宴上,稍微动些手脚,叫宣芷公主和齐啸当众闹出丑事来,再把藏珠的事情捅破,两件事并在一处,惹得老三打翻了醋坛子——
齐啸能征善战又如何?
就连他身上的英国公世子位也保不住他。
父皇五个儿子,老二被废,老六没了,老五不惹事,老三和英国公府结下生死之仇。
今日之后,英国公连同他身后站着的军中将领势力,除了自己这个大殿下,还能选谁呢。
想到这里,平王和几个兄弟相比五官略显平庸的面容上,也现出踌躇满志的神色来。
他对自己道,不要心急。今日之事,一定要做成。
先去后院问问许幕僚,事情进行得如何了,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再想想补救的办法。
幽长的抄手回廊走到了尽头,后院角落的大片紫竹林映入了平王的眼帘。
许幕僚被人捆了个严实,用帕子塞了嘴,呜呜叫着倒在地上。
许幕僚身边还躺着吓晕的玲珑。
平王惊得呼吸都停滞了。
两个他从未料想在此处遇到的人,并肩站在紫竹林边。
三个人隔着十几丈距离打了个照面,洛臻手里倒提着半截粗紫竹干,露齿一笑,遥遥打了个招呼,“平王殿下,果然是你啊。从哪里寻来的好药,说给小臣听听?”
她拖着紫竹干走了几步,忽然想起身后的祁王来,回过头来,抱歉地道,“五爷,毕竟是你大哥,下面的场面,你要不要回避一下。”
周淮糟心地看了眼脸青唇白、吓呆在原地的平王,说了句“注意分寸”,转身走进了紫竹林深处,一撩衣摆,端正坐在了五花大绑的齐啸对面。
片刻之后,紫竹林外响起了呼啸风声,竹笋炒肉声,哀哀求饶声。
齐啸被绑得动弹不得,硬生生忍了整个时辰,身上的药性已经褪去了大半,此刻也不再怒骂了,神色木然坐在紫竹下,不知道心里在想着什么。
周淮沉得住气,居然也一言不发。
两人面对面听了足足一盏茶功夫,林子外的动静才停下了。
踩着林间枝叶的细碎脚步声再度响起,洛臻拿着一张墨迹淋漓未干的纸张,满意地走过来,在齐啸的面前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