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臻起先还觉得奇怪,他跟自己有什么话好说的。
待她进了学舍,同窗边站着的楚王周浔,以及小榻上坐着的祁王周淮见了礼,周浔随意提起了即将到来的三月三,上巳节,乃是上京城春季最为热闹的节庆日子,满城百姓相约城外河边宴饮踏青,盛况空前,就连泮宫也会闭馆一日。
将上巳节城外的热闹场景描述了一番之后,楚王闭了嘴,带着隐约的期盼神色盯着洛臻。
洛臻愣了愣,随即恍然大悟。
原来这位是抹不开面子,怕送帖子又被公主拒绝,托自己做说客来了。
她想了想,回道,“竟有这么有趣的事儿。我回去定然禀明公主知晓。公主是个喜爱热闹的,这么难得的万民同乐的节日,她应该会去。”
见她说话如此上道,周浔绷紧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些,浮起了笑容。
“那就这么说定了。三月三当日早上,小王派遣车马,亲至泮宫正门外等候公主。”
洛臻欣然点头,笑着回道,“那就多谢三爷了。啊对了,贵府上需得找车厢大些的马车才好。届时我陪伴公主一同前去,再加上三爷人高马大的,寻常的小车只怕坐不下。”
周浔:“……”
他勃然怒道,“三月三上巳节,公主去便好,你跟着去凑什么热闹!”
洛臻面上显出惊讶又失望的神色,“原来三爷竟没有打算邀请我一同前往?”
她委屈地一摊手,“原先是说,公主有小臣陪着,多半会参与上巳节庆,去城外宴饮踏青的。如果小臣不去,那公主……就不一定去了啊……”
周浔:“……”
周浔憋着气转过身去,对着周淮坐着的方向喝了一声,“老五!你坐在屋里也不说话,任着洛臻闹腾!”
周淮放下手里的书卷,同样惊讶又无辜地抬起头来,
“三哥原来是不打算请洛君一同上巳节宴饮踏青么?不知她做错了什么,触怒了三哥,罚她在上巳节孤零零留在泮宫?唉,无论是何原因,弟弟在这里替她赔罪了。”
周浔:“……”
周浔怒视了一眼不能替他排忧解难的弟弟,深吸口气,伸手按了按青筋跳动的额头。
便在两边陷入僵持的时刻,周淮终于抛出了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三哥如果觉得寻常马车坐三个人太过局促的话,”他将手里的书又翻过一页,悠然道,“祁王府里可以再出一辆马车。”
周浔眼前一亮,几乎拍手叫好。
“就这么办!老五府里再出一辆马车,你载着洛臻去!”
洛臻心里有些惊疑不定,迅速瞥了眼安安静静看书的周淮,递了个眼神过去。
——五爷,忘了我上次同你说的话了?
——他们两个,决不能有机会单独入内室!
周淮的嘴角微微一勾,回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楚王心里想了好几天的事儿办成了,心满意足,就连嘴角也溢出笑来,在屋里又待了片刻,就和弟弟告辞。
将要出门前,他忽然回过头来,指着周淮,对洛臻说了一句。
“老五是什么性子,我这个做哥哥的知道。若是有人依仗着老五性子软,就狐假虎威起来,借着他的亲王权势,做事过了线,别怪我不留情面。”说罢不待回答,径直走了。
洛臻被砸得半天没回过神来。
“什么意思啊?”她几步走到小榻边靠坐着的周淮身旁,纳闷地问,“三爷敲打我呢?说我借着你的亲王权势,狐假虎威?我做了什么我?”
周淮随手合起了书,收回了袖子里,安抚道,“别放心上。三哥想岔了。他今天一大早过来找我,原就是为了我这几日整饬六弟留下来的泮宫禁卫的事。”
洛臻这才明白过来,恍然大悟。
“听说前几日,你当众处置了一名为首犯事的禁卫……他以为是我撺掇你做的?”
周淮唔了声,“委屈你了。方才我与他说过了,是我自己的主意,偏偏他不信,指着鼻子数落了我一顿。”
洛臻恍然,这才叫做“假作真时真亦假”。
她越想越好笑,噗嗤一声乐了,“得了,五爷,别去跟三爷说了,只会越描越黑,他觉得你帮我遮掩呢。再说了,三爷这样想,其实没坏处。”
“对我没坏处,对你不见得。”周淮想了想,又加了句,“最近行事收敛些。莫要当真触怒了三哥。”
“行了行了,我知道分寸。”洛臻满不在乎地起身,“最近你家文小舅回来东台馆上学,两边见了面我还按规矩给他见礼呢。”
周淮想起这几日东台馆见到的景象,顿时觉得头疼,“你快别说了。见了面一言不发,文小舅问话也不应,冷冰冰作个揖便走,我们东陆没这种见礼规矩。”
洛臻哈哈大笑起来。“要求别太高,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我跟他无话可说。”
楚王既然走了,她便不急着离开了,索性去外间向顾渊讨来了狐皮披风,亲手交还给正主。
“这件披风是我在北苑射中的那只红狐狸皮做的罢?”
洛臻把披风摊放在小榻上,来回摸着披风上软滑厚实的鲜红色毛皮,得意洋洋炫耀道,“我一眼看到,便知道定是极好的皮子。如今做好了穿起来,果然不错。”
周淮嘴角带着柔和的笑意,也伸手去摸了摸小榻上的狐皮:“确实不错。穿起来暖和得很,颜色又纯正。”
他说话的时候,洛臻摸着毛皮手感极好,忍不住用力撸了一把,直接从披风下摆处撸到了中段,稍微不留神,两人的指尖碰到了一处。
温热的指尖在柔软的毛皮中一触即分,洛臻自己倒没觉得什么,周淮像是被火烫到了似的,急忙把手缩了回去。
洛臻本来没觉得怎么,祁王如此反应,却弄得她也不自在起来。
她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临告别前,她实在不放心,还是追问了一句,
“三爷府上出一辆马车,你的祁王府再出一辆马车,统共两辆车四个人,三爷定然会寻理由把我赶到你车上的,到时候岂不是三爷和我家公主单独同乘?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又是个热热闹闹的节庆日子,万一你三哥他把持不住……”
周淮只回了四个字,“无碍。放心。”
……
三月三,上巳节。
城外河边,万姓沐浴,踏青宴饮,曲水流觞。
上游河水沿岸十里,依照惯例,早早以红绸帐子圈下了风景最美、水流平缓的几处河段,供上京城中的贵人们使用。
今日楚王意欲接宣芷前往的,就是其中景致最好的一处桃林水边。
早上辰时,旭日东升,煦暖的春日阳光从屋檐上照下来,映得身上暖洋洋的。
楚王依照约定,果然在泮宫正门外等候。
不多时,只见祁王府的马车缓缓驶来,同样停在泮宫门口。
又过了不久,洛臻陪伴着宣芷,两人从泮宫大门内现身。
楚王见了盛装出行、明艳照人的敬端公主,脸上的喜色再也遮掩不住,从马车上跳下,大步过去迎接。
只不过,等洛臻坚持陪着公主坐上马车时,周浔的脸色立刻转成乌云罩顶。
隔着半开卷起的小窗,他恶狠狠瞪了眼对面祁王府马车里坐着的周淮,示意他过来,把面前这碍事的东西赶紧领走。
第55章 上巳节(一)
隔着半开卷起的小窗,楚王恶狠狠瞪了眼对面祁王府马车里坐着的周淮,示意他过来,把面前这碍事的东西赶紧领走。
周淮坐在车里无辜摊手,表示他无能为力。
洛臻暗中笑破了肚皮,面上若无其事,陪着宣芷坐在马车里,左右打量。
今天楚王府的马车,果然特意选了辆车厢狭窄的小车。宣芷和周浔两人在马车前后软榻对坐着,隔着窄而长的矮几,若身体再凑近点,膝盖几乎能碰到一处。
——三个人坐在里头,真够挤的。
当着宣芷的面,周浔不好直接把洛臻赶下车去。不过对于如今的局面,他也早有准备。
马车起步行驶不久,楚王就开始折腾了。伸手一指洛臻,吩咐端些新鲜的时令瓜果进来。
洛臻撩开马车帘子,准备喊人。
前后一打量,好嘛,空空荡荡的。随行的十几个王府小厮亲随消失得无影无踪。
洛臻给宣芷递了个眼神,示意她开口说句话,别让自己就这么被赶下去了。
——宣芷压根儿没看见。
楚王投其所好,马车起步时便殷勤取出四五本坊间新鲜印出、还带着油墨清香的话本,放在矮几上,任凭挑选。
宣芷捧着最新本的《春风怨》,读得如痴如醉。
洛臻:“……”
周浔得意地一挑眉,又重复了一遍,“小王和公主想要用些新鲜果子,洛君不肯去,莫非让小王亲自下车去取?”
洛臻只得跳下马车,去寻后头遥遥跟着的辎重车。
随行辎重车晃晃悠悠跟在马车后面半里地,消失不见的王府亲随全躲这儿呢。
等亲随们拖拖拉拉地从辎重车里取来了新鲜瓜果,切片摆盘,洛臻托着瓜果盘子,回头去找宣芷坐着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