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周淮给洛臻留了点面子,闭嘴了。
洛臻忍不住又升起了几分愧疚之心,当即承诺,“五爷放心,等年前向秣陵都送家书的时候,我定在信里讨几盆真正好品种的胡姬兰,叫人送来。”
周淮捂着左肩伤口,慢慢地往苗圃外挪步子,“那我便等着了。上次洛君说了炭烤狍子肉,说了整个月,狍子肉至今还在冰窖里冰着。希望这胡姬兰,不要等整年才好。”
洛臻几步过去,扶住他没有受伤的那边胳膊,殷勤地往苗圃门口走,“害,五爷这话说的。前几天在皇家猎场外头,要不是临时出了事,炭烤狍子肉早就进嘴了。等你肩头的伤大好了,叫上穆子昂,咱们就在这王府后花园把烤架架起来!现烤现吃!包你们吃得回味无穷,念念不忘!”
周淮侧过头来,盯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了淡淡笑意,“你这张伶牙俐齿,说出来的是真话假话,有时真叫人分辨不清楚。——罢了,就当你说的是真的罢。 ”
洛臻立刻大声喊冤,抱怨他心思忒多了。
苗圃怕冬日进风,入口木门处加了两道厚门栓,外头还挂了棉布帘子,捂得严严实实。这边两人刚开了门栓,把木门推开一道缝,人还没来得及出去,只见一道白光快如闪电,从门缝里滋溜一下便蹿了进来,直奔苗圃最里面放置的那品胡姬兰。
洛臻:“……”什么玩意儿?
周淮:“……”陷入了沉思。
“啊!”苗圃里的花农蓦然大叫起来,“殿下!又是它!又是这只玉奴!啊啊啊,昨日才新发的三个花苞儿!”
“是雪珠。”周淮更正道,“罢了,这次又保不住了。下回再试罢。”
洛臻回过身去,眼睁睁见一只玉雪可爱的蓝眼毛团子喵喵叫着,飕飕几下跳上半人高的花架,正对着胡姬兰新发的嫩黄色花苞儿,伸爪熟练的一拨——
剩下的两朵花苞整齐落地。
花农捶胸顿足。
王府二管事又带了几个人,过来匆匆行了礼,大呼小叫地追进苗圃里抓猫。
洛臻:“……我那只?”
周淮肯定地回复,“你那只。公主的玉奴乖得很。”
洛臻:“……我不知道,先前真不知道。”
“行了,这话都听你说几回了。”对着眼前的鸡飞狗跳,周淮也有些头疼,示意左右随侍开了棉布帘子,继续往苗圃外走去,“自从你的好礼进了门,我府里就再也没清净过。”
两人沿着半池子枯荷的莲花池走了一圈,周淮的肩伤作痛起来,看看换药的时间也差不多到了,便往正院方向回走。
刚走出去几步,一个小厮飞奔过来,替外院的冯大管事传话。
“三爷过府来探望五爷。”
第44章 四方水榭(上)
楚王周浔在上京城向来是横着走的。
无论哪家府邸,只有旁人等他的份儿,从没有他等旁人的道理。
周淮听了前院差人递来的传话,加快脚步,打算回去正院换身见客的衣裳。
刚踏上抄手游廊,往前没走几步,前方拐角处转过衣饰华贵的一行人,由冯大管家亲自带领着,往后花园方向走来。
他们迎面和楚王撞了个正着。
“五弟身子可好!”
周浔笑容满面,如沐春风,大步走过来周淮面前。
“哎呀,北苑猎场危急之时,多亏了五弟临危不惧,代哥哥受了一箭。哥哥今日得空,便来登门道谢了。”他攥着周淮的手,上下用力摇了摇,感叹道,“果然是危急关头现人心哪!五弟,我承了你这份情了!”
这番长篇大论念完,他喝令左右亲随送上礼单,将一份精心准备的重礼亲手送到周淮手上,这才留意到他身后站着的人。
略打量了一眼,原本春风满面的神色顿时阴沉了下去。
“洛君哪。”楚王把双手背到了身后,冷淡地道,“怎么,北苑猎场那一箭伤了五弟,父皇念着两国的百年交情,没有当场处置了你,你竟还敢往五弟面前凑?当真欺负老五性子好,不会把你怎么样?”
洛臻心中暗道晦气,脸上挂着敷衍的笑,过去行了个礼,刚说了一句“不敢”,周淮就打断她,接口道,“她一箭误伤了我,心中歉疚难安。今日也是同五哥一样,专程过府来探望的。”
“哦。这样啊。”楚王冷冷道,“确实应该歉疚难安。洛君箭法如此出众,居然误伤了你,实在是说不过去。也不知道猎场北苑那夜,洛君弯弓搭箭站在高处,那支箭原本要射得……是哪处啊。”
洛臻噙着笑回了一句,“小臣弯弓搭箭——当然是射狼了。总不能是对着三爷去的罢。小臣还要陪伴公主,惜命得很。”
楚王狐疑得盯了她几眼,终于把话头带去别处了。
他今日过府探望老五,本就是走个过场,重礼带到了,人见到了,寒暄也寒暄过了,周淮说要留饭,周浔连口热茶都不打算喝,借口有事,坚持告辞。
往外走了几步,他突然回过头来,狐疑地又打量了一眼洛臻。
“你这身袍子……怎么越看越不对劲儿?老五,她身上的衣服是你的罢?我见你穿过。”他再三打量,确认记忆无误,随即倒吸一口冷气,眼神复杂地盯了眼周淮。
他们俩已经好到了衣裳乱穿的地步了?光天化日的,这也太放肆了罢。
周淮轻咳了声,把头转过旁边。
洛臻低头看了一眼,倒是坦然道,“是啊。五爷的衣裳。料子是极好的,就是身形大了些。没事,找裁缝改改就好了。”
“你……”楚王见她一副坦荡自若的姿态,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反倒是老五不说话了,再问下去只会落了老五的面子,一句‘浮浪不知羞’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憋着气走了。
楚王出去的时候,差不多是午时后,正撞上跨进王府门槛的穆子昂。
穆子昂身侧还跟了个须发皆白的老大夫,背了个医箱,生得便如画像中的仙风道骨模样。
穆子昂扶着老大夫进了祁王府,转过门口影壁,抬头见了楚王,两边俱是一愣,穆子昂随即过来见礼。
周浔隐约听过穆府的远房族亲里出了个医术通神、妙手回春的杏林高手,后来年纪大了,被请回宗族养老。老五和穆子昂交好,他的咳喘宿疾向来是这位穆家族亲诊治的。
他停下脚步,问了几句祁王的箭伤情况,不经意又提了句,“早上见公主在东台馆独自上学,我便觉得不对,中午过来这边一看,洛臻果然在老五这里。你这个做伴读的,也不劝劝你家五爷,身上还带着伤呢,别只顾着夜夜春宵,须知酒是穿肠毒药,色乃刮骨钢刀。”
穆子昂向来见不得旁人言语挤兑祁王,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的,当即便道,“三爷多虑了,五爷不是花街柳巷里那种好酒色的爷们。他们——”说到这里突然觉得不对,当即住了嘴。
”嗯?“楚王敏锐地追问,”他们如何了?”
“他们……“穆子昂的话锋拐了个大弯,艰难地继续往下道,”他们就是……三爷看到的这样。”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楚王站在王府大门口的影壁处,眼看着穆子昂匆匆往里走的身影,品咂着他刚才未竟的话,越想越觉得古怪。
早上东台馆宣芷公主孤身前来上课,看到的同窗都觉得诧异。文旭过去问起洛臻的行踪,宣芷冷淡回了句,“病了。”
看她方才神采奕奕的模样,哪有病了的样子。
——莫非当真色迷心窍,抛了自家公主在脑后,日夜在祁王府厮混。
几个月的相处来看,姓洛的倒也不像是这样背主忘义的人。
其中只怕有蹊跷。
楚王站在正门口,若有所思地回身盯了眼祁王府的金字匾额,走下台阶,接过亲随递过的缰绳,翻身上马。
……
虽说周淮的肩伤未愈,医嘱需要忌口,吃不得大肉,但冰窖里冻着的狍子肉等不得了。
南梁这里的秋冬季节也寒冷,毕竟比不上北梁长白山那边天寒地冻、滴水成冰的天气。新鲜寻到的狍子肉冻在冰里,三五日还行,放整个月还是会坏。
洛臻听了消息,顿时心痒起来,整日里撺掇着周淮派人去东台馆拿烤架。
周淮起先不同意。“烤肉的架子而已,厨房里随便寻寻就有三五个,何必专程遣人惊扰公主那边。”
“五爷有所不知,那烤架可不是市面上的寻常架子,同你说过的,我自己琢磨着弄出来的,独一无二。”洛臻眉飞色舞地形容了一番,如何把生肉削得小块小块的,用特制的铁钎子一根根穿好,如何升起火炭,如何准备调料,如何拿绘画用的西洋刷子反复刷油。
“等肉香弥漫出来,最后再均匀撒一把花椒粉,一把孜然,火上滋啦一声。趁热咬一口铁钎子上溢出油脂的小块烤肉,那滋味……”洛臻用了八个字形容,“鲜香爽辣,回味无穷。”
旁边托着果盘伺候的内侍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咕噜一声。
周淮被她磨得没法子,找了个东台馆休沐的日子,一大早的请人送了拜帖去甲字学舍,约了午后时辰,请宣芷公主带着烤架过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