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我要去的地方,你们不能去。”
推宣芷下水的人到底是谁,汪褚没有看见,不代表没有旁人看见。
至少,围住宣芷的那群西台馆贵女,人人看见了。
……
因为西台馆入学的都是未出阁的世家贵女的缘故,门禁看守比东台馆严厉得多。
女学生们只有休沐日才能出入泮宫。西台馆一处正门,两处小门,各自有泮宫禁卫专门值守,每日掌灯时分,同时落锁。
这日,西台馆晚上掌了灯,照常落锁,女学生们早早回学舍休息,门口再无人出入。值守东南侧门的两名禁卫百无聊赖,打着呵欠轮流去小解。
姓左的禁卫小解回来,沿着草丛走了几步,忽然注意到草里有个什么东西,在夜色里发出淡淡的白光。他好奇地扒拉几下,草丛里发光的,赫然是一颗拇指大小的明珠。
左禁卫又惊又喜,急忙小声呼喊另一名禁卫兄弟过来,两个人捧着不知哪位贵女遗失的夜明珠,就如何处置的问题,激烈争执了起来。
十步开外,一个苗条矫健的人影无声无息地闪过,迅速沿着西台馆围墙檐下挪动,寻了处合适攀爬的所在,手腕勾住墙檐,脚底软靴在粉墙上留下一个浅浅的足印,身影便翻过了围墙,消失在西台馆内。
绕山逶迤的泮水,在西台馆地界内收拢成一条水势轻缓的玉带。
横跨泮水的石拱桥上,七八名低眉敛首的侍婢簇拥着三四名贵女,一行人往学舍方向而去。
“公主,”身穿藕荷色襦裙的美貌少女当先开口,忧心忡忡道,“今日泮池边的事……就这么搁置下来,只怕不妥。”
洛臻藏身在桥下,听到‘公主’两字,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
她的运气不错,竟然直接蹲到了柔嘉公主本人。
片刻之后,柔嘉公主清脆的声音果然响起,含威带怒道,“如何不妥了?一切都是方允儿那丫头自作主张,既不是本宫把人推下去的,也不是本宫授意的,如今出了事,难道竟要本宫亲去赔罪不成?”
藕荷色襦裙少女低声劝道,“我们都知道不是公主的过错,但东台馆那边不知道。公主也不是过去赔罪,而是去劝慰探病罢了……”
话没有说完,柔嘉公主便冷哼一声,道,“穆显君,方允儿虽然做事不妥当,但她的心是明明白白向着本宫的。你做事说话处处有理有据,但本宫竟看不出,你的心思向着哪边呢。”
这话实在太重,穆显君脸色发白,立刻便跪下了。
“跪半个时辰,想清楚了,再回学舍。”柔嘉公主抛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下了拱桥。
前方模糊的身影尽数消失在夜色后,拱桥上响起了一声抽泣声。
陪同穆显君跪下的圆脸侍婢哽咽着道,“小姐……咱们回府罢,不来西台馆了,这书不念也罢。”
穆显君端端正正跪在拱桥上,轻声道,“别胡说。”
圆脸侍婢还要再说,拱桥洞下却轻巧钻出一个人影来,她登时吓呆了,张嘴就要尖叫。
洛臻眼疾手快,急忙捂住了侍婢的嘴巴,“嘘——”转头对穆显君道,“穆小姐别怕,我并无恶意。”
穆显君是见过洛臻的,分辨了片刻,认出了来人。
“原来是东台馆的洛君。”她冷淡道,“你什么也别问我,我什么也不会说。”
洛臻道,“放心,你什么也不用说,我也什么都不问你。——我问她。”她松开捂嘴的手,小声问那圆脸侍婢,“方允儿住的学舍在哪儿,指给我看。”
第28章 九曲桥
洛臻扑了个空。
已经过了落锁时辰,堂堂右相府千金,居然不在西台馆学舍里。
她花了半刻钟,从方允儿贴身侍婢的嘴里掏出了原因,冷笑一声,直奔东台馆方向。
白天闯出了这么大的祸事,方允儿居然若无其事,晚上私会情郎。
东台馆临水处有一处九曲桥,景致通幽,是学子们白日里常去赏景吟诗的所在。
今夜,方允儿跟她家情郎幽会的地方,就选在九曲桥边。
“齐郎。”
方允儿手指扭着帕子,幽怨地道,“近日家里传来了消息,母亲已经在帮我相看人选了。若是你这边再没有消息……只怕来不及了,我、我就要订与别人了……”
方允儿的对面,英国公府的二公子齐鸣抱臂站着,冷漠道,“那就去嫁人。”
方允儿嘤嘤哭出声来。
“齐郎!就在上个月的满月之夜,你还曾经指天发誓会娶我的! ”
齐鸣转过头来,嘲道,“男人逢场作戏的话,你竟也会当真。方小姐,莫非你脑子不好。那我索性挑明了说罢,今夜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以后没事不要再传话来。” 说罢转身就走。
方允儿急走几步,扯住齐鸣的衣袖,“不要走!我、我有你的孩子了!”
齐鸣愣了片刻,沉声道,“去打掉。”
方允儿撕心裂肺大哭出声。
“哎呀,瞧我撞见了什么。齐二公子,真渣啊。”蜿蜒曲折的九曲桥对面,洛臻背着手,缓步踱过来。
齐鸣脸色更难看了。
“洛臻,不该看、不该管的闲事,就不要看,不要管。”
洛臻:“你们之间的闲事,与我何关。我自是不会管的。我今夜前来,只是找方小姐讨个说法。”
齐鸣又是一愣,“讨什么说法?她和你素不联系,你们之间又能有什么事。”
洛臻伸手指向方允儿,“方小姐,今日下午我家公主于泮池边落水,可是你推她下水的?”
齐鸣脸上微微变色,转头去看方允儿。
方允儿当然矢口否认,“绝没有的事。齐郎,别听她瞎说。”
洛臻盯了她一眼,了然道,“在齐二公子面前,你当然是不会认的了。——这样罢,我们过去旁边,一对一,把事情说清楚。我可以当着齐二公子的面发誓,你我单独说话时,我不会对你动手。”
齐鸣听了也赞同。“允儿,此事关系重大,过去把话说清楚。你放心,我在旁边看着,绝不会让她伤了你。”
洛臻便当场发了誓,走到旁边松林角落去等着。
方允儿得了齐鸣护着她的承诺,胆气陡壮,跟着洛臻走去松林角落。
幽暗的宫灯,映照出小小一尺方圆的地面。
方允儿放低了声线,不再刻意隐藏,冷笑道,“便是我推的,又怎么样?本姑娘心情不好,谁让她自己撞上来碍眼。“
“果然是你。”洛臻点点头,“我还有个疑问,我家公主自小练习骑射,不比寻常女子,怎会被你轻易推下水去?”
方允儿显出得意和鄙视夹杂的神色,“自小练习骑射就很了不得么。柔嘉公主得了一块有故事的帕子,与敬端说了故事,要把帕子扔进泮池里。敬端仰仗着有些身手,隔得好远居然想去拦阻。趁她捞帕子的时候,我在背后轻轻一推,她就掉下去啦。”
洛臻沉默不语,转身欲走回齐鸣站立的九曲桥处。
方允儿却不依不饶起来,在背后嘲道,“洛君,赫赫有名的雁郡洛氏子,敬端的好伴读,你知道那块帕子是谁的?柔嘉公主说的是什么故事?”
在洛臻的回身注视下,她得意笑道,“是你的呀!你自己行事不检点,落了帕子在青楼里,还不许人拿出来笑话么!”
洛臻的瞳孔骤然收缩。手指在身后慢慢蜷紧,又松开了。
“方姑娘如此坦诚,有问必答——想必是有恃无恐了?”
方允儿哼道,”你尽管去找训导司业告状。我倒要看看,东西台馆,有没有人替你作证!”
说完,她便提起裙裾小跑回九曲桥边,躲去齐鸣身后。
见齐鸣没有阻拦,方允儿心情大好,自齐鸣的肩膀处探出头来,笑嘻嘻道,“我同她说清楚啦。齐郎,送我回去西台馆罢。”
“慢着。”洛臻平静地道,“谁说我要去找训导司业了。”说罢,从腰间解下一条足有四尺长的软皮鞭,握在手里。
方允儿大惊,急忙扯住齐鸣的一边衣袖,挡住自己的头脸,娇声唤道,“齐郎救我!”
齐鸣伸手挡在方允儿面前,皱眉道,“洛君,有事好好说话。今日敬端公主究竟为何落水,目前还难以定论。允儿做事向来欠考量,如果她当真做了什么错事,过几日我叫她登门,亲自与敬端公主谢罪。”
方允儿不依,扯着齐鸣的手撒娇道,“我才不要去!且不说我什么都没做,就算是我做的,谁要给那个乡下小国的野丫头赔罪了!我父亲也绝不会坐视我低声下气——”
长软鞭有如灵蛇般窜出,在空气中形成一道虚影,结结实实抽到方允儿脸上的皮肉,凌厉的呼啸声才传入各人的耳中。
方允儿皮肤细嫩的脸上,从左到右,出现了一道紫色的红痕。皮肉翻卷,鲜血缓缓涌出。
齐鸣没想到洛臻直接动手,震惊地站在原地,短时间竟没有反应。
洛臻收了皮鞭,把四尺软鞭系回腰间,冷冷打量了一眼方允儿,转身便走。
方允儿这时才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抹了一把热辣辣的脸,摸到了满手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