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率先开口,含蓄地暗示道,“正好颍川国的和谈使者还在上京城等候消息。臣以为——陛下或许可以考虑一二?”
说到这里,大理寺卿把剩下的半截咽回去了。
但皇帝已经听明白了。
他唤人拿来了颍川国的议和协议,把列出的三条要求仔细看了几遍,叹了口气,丢给了祁王。
“第二条要价贵了,再谈谈。除此之外,就按照这三条议和。——人老了,身子乏了,都退下罢。”
祁王应下,在皇帝榻前行礼告退,握着议和国书出了寝宫。
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两人紧随在身后,转过了一个回廊,僻静无人宫墙下,两人互看了一眼。
皇帝同意了颍川国的三项议和条件。
楚王殿下大势已去。朝中多年的皇储之争,至此再无悬念。
两人抢上一步,同时向祁王行礼。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第97章 大结局(下)
三日后。
四更时分,夜色最为深沉的时刻。上京城依旧陷入沉睡之中。
高陆行手执皇宫禁卫统领腰牌,叫开了南面的武定门。
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从洞开的城门下缓缓驶出,赶在天明微曦时分,停在城外五里的长亭边。
顾渊跳下车去,掀开帘子,与高陆行两人一左一右,护送周淮下了马车。
长亭外,一列车马早已等候了许久。
周淮披着玄色鹤羽大氅,缓步走到其中唯一的一辆双驾马车外侧,屈指敲了敲车窗。
“三哥,我来送行了。”
马车里安静了片刻,周浔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传了出来。
“特意起了个大早,专程过来看我的笑话?看够了就滚。不必假惺惺地端饯行酒过来!”
周淮隔着马车窗道,“三哥误会了。今早我专程过来,只是为了替人带一句话给三哥——”
话音未落,周浔已经暴躁地喝道,“滚!”
“——托我带话的那人,乃是颍川新任国主。”周淮不急不慢地接下去道。
马车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之后,周浔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来,“我知道她要说什么。呵,风水轮流转,当初我阻她的雄图大业,将她滞留上京。如今她顺利登基,对着我这个阶下之囚……无非是羞辱罢了。你说!我听着!”
“宣芷国主托我与你说,她已有五个月的身孕了。是你的孩子。”
周浔:!!!
“宣芷国主托我与你说的第二句话:上元灯会,万家灯火之中,她对你附耳许下的誓愿,不知你还记得否。”
晨曦的第一缕微光照在了马车顶上。
寂静长亭之外,周淮缓缓说了今日的最后一句话,
“宣芷国主在秣陵都等你。”
……
十月底,秋风飒飒时节,南梁皇帝病重,下旨册封皇五子祁王为储君,张榜昭示全国。
十一月,皇帝病重垂危,数次昏迷,储君监国。
此时,与北梁的征战正到激烈处,双方陈兵六十万,于边境对峙,举国大战一触即发。
就在朝野人心动荡,各方狐疑观望之际,以英国公府为首的军方大将势力,率先投靠效忠新储君。
上京城中人心大定。
大战之时,一切从简,新储君没时间挪去东宫,依旧住在城南祁王府。
世家高门的家主纷纷登门,抹泪发誓表示效忠太子殿下,为国家效死。
周淮极客气地亲自接待,表示国家危难之时,不需要诸位效死,只要出钱。挨个压榨出大笔的银两充作军费。
银子收齐了,发给户部入库,国库充盈。
就在朝野上下以为储君准备摩拳擦掌,与百年世仇的北梁打一场倾国大战、宣扬新君威名的时候……
周淮派人议和了。
南北海陆两路,两边同时议和。
西南边,遣使者入秣陵都。
之前签订的合约三章略作修改,将为期十年的两国互市,改为不限期限。
取消南梁纳岁币三百万一项,改为楚王殿下带入秣陵都的嫁妆,户部拨款,一次给足五百万。
南梁承诺,愿与颍川结为友邦,储君当政期间,不主动挑起征战。
宣芷国主欣然允诺。
北边,遣使者入北梁雍都。
愿将琅琊王遗骨归葬,并交还活着的明玉公主,换取北梁退兵,两边秋冬休战,休养生息。
北梁皇帝同意了。
……
又是一年新春之际,上京城中五彩焰火漫天,红色爆竹满地。
新君登基,改国号为‘承安’。
浓重的爆竹硝烟味儿铺天盖地,从祁王府门外传进了后院里。
后湖边,四方水榭外的九曲廊下,传来了一阵整齐的脚步声。高陆行带着皇宫禁卫,前后簇拥着新帝走进水榭。
昨日刚下了雪,天气颇冷,周淮披着貂裘,水里捧着鎏金龙首暖炉,自九曲回廊下缓步转过来,一眼便看见水榭里的洛臻蹲在笼子面前,手里拿了根萝卜,饶有兴致地喂着秦公子和水姑娘。
他心里一惊,皱眉对洛臻身后跟着的冯大管事道,“她现在有了身子,如何能蹲?你怎的不劝她。”
冯大管事劝得嘴都快破了,人家不听有什么办法。
洛臻见问罪的人来了,急忙把剩下几根胡萝卜一骨脑儿都塞进进笼子里,站起身来,拍了拍萝卜上沾的水,
“跟你说了多少次没事儿。我娘怀我的时候还每日上梅花桩练半个时辰呢。”
“所以才生出你这个皮猴子。”周淮过去几步,捏了捏她冰凉的手指,把手里的熏香小铜炉塞给她。
“还好宫里的除夕宴席散得早,让我当面撞上,否则你一个人在祁王府折腾,岂不是翻了天去。”
他示意身后的禁卫不必再跟随,与洛臻并肩往正院方向走。
“今日刚刚得的消息,宣芷国主生产了。虽说不足月,好在一切顺利,是个男孩儿,母子均安。”
漫天五颜六色的焰火,映出了洛臻脸上掩不住的欢喜神色。
“好消息。今年最好的消息。不枉前些日子我专门又去白马寺拜了拜,抽了个上上签。嘿,你们白马寺还真的挺灵的。过几天我就去还愿,顺便捐香油钱去。”
周淮好气又好笑,“去庙里抽签不捐香油钱?皇家没这个规矩。明天赶紧去补上。”
洛臻的心思却已经转到别处去了。
“说起来——我是这孩子的干娘啊!干儿子的满月酒我能不能去?也就一千来里地,骑马来回半个月也就到了——
周淮忍耐地深吸口气,伸手过去,摸了摸她微隆的小腹,”一千里确实不远。生完了再去也来得及。”这就是不许的意思了。
洛臻啧了一声,“没劲儿。”
两人走进了正院,满院子通明的灯笼烛光,映照出青石道两边全副披挂的两列雪人。
洛臻脚步一顿,戳了戳周淮,“我家公主喜欢女孩儿。你家三哥喜欢男孩女孩?”
周淮想了想,“三哥似乎喜欢男孩。一举得男,他应该欢喜的很。”
洛臻露出一个坏笑,紧接着抛出下个问题,“你呢,你喜欢男孩女孩。”
周淮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回答,“你生的孩儿,不论男女,我都喜欢。”
两三个月了都没能从他嘴里掏出实话,洛臻有些失望,摸了摸小腹,索性坦白地说,“我喜欢女孩儿。头胎生个女儿最好了,等她长大些,夏天我可以带她去河里捞莲蓬,冬天去雪山松林里射松果儿,还可以手把手教她引弓射雁——”
周淮越听越不对,等她兴致勃勃说完了,这才委婉开口道,“大梁公主在西台馆修习的课业——似乎不是这些?”
洛臻一挥手,斩钉截铁道,“改!西台馆的课业要全面大改!”
周淮:“……”
洛臻:“对了。你提醒我了。上次与你提过的,开春以后,女学要办起来。全国实行阻力太大的话,可以先从上京城办起,再徐徐图之。还有,东南数郡近几年兴起的缠足恶习令人发指,不能坐视不理,要尽快禁了。”
她主动提起的话题,正中周淮的下怀。他微微一笑。
“你说的这些,做起来倒是不难,只有一点。事关女策,不方便由我出面,需得皇后出面推行最好。不过,说起来……我们大梁似乎没有皇后?”
洛臻顿时噎了一下。
“每次跟你说正事,最后话题总是绕回来同一个。还有没有完了。”
“始终绕不过去的。后位空悬,每次大朝会都有朝臣提起立后之事。怀了皇嗣之人,却心心念念要抢高陆行的皇宫禁军统领的位子。”
说到这里,周淮也有些头疼。“上个月便说了,你有孕在身,皇宫禁军统领之位是不能给你的。你不喜欢皇宫,住在祁王府也无妨,但册立的事先考虑着。你看,今日都是除夕了——”
“对,除夕了!咱们不谈正事,只管过年。”
洛臻一把将他按在花厅桌前,几十名内侍跑进跑出,热腾腾的酒席端上了桌。
装满美酒的金樽举起,在半空中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