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胡子葛尚书没有选择,只好躬身道:“陛下,臣暂时收回给天下士子免税的提议。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今外敌当前,士子们不能以身报国,为国库充盈做些力所能及的实事,也是应当的。”
葛尚书的话说的很流畅,可他的心却在滴血,苦心经营多年才得来如今的声望,让皇上这么一搅合,生生让他做了这一回恶人,还不如当初根本没提过这事呢。
日后,在士林中他说话的份量只怕不如从前了。这也是皇上的本意吧!葛尚书心里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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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韶伍回府的时候,已是深夜了,城中已经宵禁,街上不时走过身着文心甲、腰挎雁翎刀的巡城兵。好在他们这些人都有令牌和护卫随同,一路倒也畅通无阻的回了城南涯石街。
毫不意外的,远远便能看到府中各处皆亮着灯,显然是在等他回府。江福这时正带着个几个下人提着八角灯笼眼巴巴地守在角门处,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方见到江韶伍的轿子回转。
第8章
朝堂上的风云普通人不得而知,海兰郡的消息也还没传到京城,因此民众们的日常作息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次日清早,半夜方归家的葛尚书便又坐了轿子去上朝,除了葛夫人知道些他头天晚归的原因,葛家一众子女们是不知情的。
葛家老来的嫡女葛慧欣按约定的计划,陪着几个闺中好友去花园里赏花。如果叶蓁蓁也在的话,会发现其中的两个女孩她都眼熟,因为他们头天逛街的时候碰上过。
其中一个是督察院张御史家的次女,这时她正坐在花园里一处八角长亭的黑漆木椅上,见葛慧欣似乎没有受到最近传闻的影响一般。想了想,跟葛慧欣说道:“葛姐姐,你知道我和素兰昨天在街上遇着谁了吗?”
葛慧欣正执笔在凉亭的画案上写着簪花小楷,听她这么问,很配合地问道:“哦,张妹妹遇着谁了?”
张玉香说的那个素兰也来了,此时正拿了盘子里的玫瑰糕吃着,见张玉香这么说,当下把嘴角的糕点屑擦掉,喝了口茶水把点心咽下去,告诉葛慧欣:“葛姐姐,昨天我跟玉香碰到叶蓁蓁了,她跟她大嫂一起买了好多东西,又是首饰又是布料的。”
说着,撇了撇嘴,讽刺道:“可她那么胖,再打扮又能好看到哪儿去?哪像慧欣姐你这么好?你看,论才学,慧欣姐可是名动京城的大才女,论模样论身段,哪样不是一等一的……哎,可惜小人得志,我听说江家要向叶家提亲了呢。真是的……”
尹素兰只觉得好白菜被猪拱了,说完了把装点心的盘子推远了点,暗暗提醒自己少吃点甜点,免得也胖成叶蓁蓁那般,到时候直上直下的腰都没了,还怎么出门见人?
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只顾着表达自己的愤慨,并没注意到张玉香正小心观察着葛慧欣的表情。可惜葛慧欣连毛笔的笔锋都没停顿,直到把那一竖写到底,才将毛笔搁到山形陶瓷笔架上,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汁,然后才放下宣纸,道:“这些话,你在我这里说说就算了,可别拿到外面去说,让人传出去小心给你父兄招祸。你当叶蓁蓁父亲是摆设吗?”
张玉香心下郁闷,猜不透葛慧欣是怎么想的。不过她转眼堆出笑脸,道:“我就知道葛姐姐是心宽的,素兰,葛姐姐说的对,以后你也注意点,别什么话都说。我可是听说,叶蓁蓁她父亲很是得徐尚书的器重呢。咱们这些人,也帮不上家里什么大忙,起码别给家里惹麻烦吧。”
听了她们俩一前一后的话,尹素兰抿了下嘴唇,看了看旁边默不作声的两个女孩,也后悔刚才一时图着嘴上痛快,说过头了,事后才想到,这些话万一传到叶蓁蓁耳朵里,说不好会有什么后果。
张玉香见状,说起过几天葛慧欣要过生辰的事,忽然道:“葛姐姐,五日后你就要过生辰了,到时候,很多姐妹都会过来给你庆生,那叶蓁蓁要不要一起请了?你看,她父亲在户部,跟葛伯父也挺熟的,要是单落下她一个人的话,只怕给人留下厚此薄彼的印象。”
葛慧欣定定地看着张玉香,直到她眼神有些闪躲,这才挪开视线,淡淡地说道:“自然是要一起请的,不过叶家小姐才落水不久,想来身子骨还没大好,你们几个常来常往的姐妹到时候要记着帮我照应着她点,免得到时候出什么差错,让我这个主人难堪。”
她这话半是叮嘱半是警告,做为三朝元老家最受宠的嫡小姐,葛慧欣的话在这些女孩眼里还是有份量的,听她这么说,另外两个女孩立马答应了。尹素兰没吱声,她觉得葛慧欣这话只怕是说给她听的,警告她到时候叶蓁蓁来了别为难她罢?
难道江家要向叶蓁蓁求亲,葛慧欣就不气吗?要知道京中曾经有多少人觉得葛慧欣和江北然很配。江北然继母小霍氏每次见到葛慧欣可都是要亲热地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的。她们曾经都以为葛慧欣一直没定亲,就是等着江北然一回来,江家就会向葛家提亲的。然而,并没有。
张玉香道:“看葛姐姐你说的,咱们这些人有那么不懂事吗?”
葛慧欣见状笑道:“我这也是担心到时候人多口杂的,对谁照应不周都不好。你们几个与我自来交好,不求你们帮忙,我能求谁去?”她这话说的客气,张玉香却跟尹素兰一样听的出来,葛慧欣不希望她们任何人在她的生辰宴上搞事情。
等到这些闺秀们都走了之后,葛慧欣的贴身丫鬟道:“小姐,你真的要请叶家小姐来啊?”平时葛慧欣与叶蓁蓁素无来往,这时候其实不请她也很正常。
更何况做为葛慧欣的贴身丫鬟,小姐的心思她怎能不知?几年的期冀到这时候十有八九是要落空了罢?大丫鬟越想越替小姐有些不值。江北然娶谁不行?哪怕娶个跟她们家小姐差不多人才的大家闺秀也行啊,到最后要娶叶家姑娘,这算什么事儿啊?
葛慧欣一手拿着绣绷,一手将绣花针扎入绣布,头也不抬地说道:“自然是要请的,你仔细着点,别让下人们嚼舌头。”
“是”大丫鬟答应一声,看不出小姐到底是什么想法,不敢多说,便转身把黑漆小几上美人觚里插着的花枝拿了出去,准备再采些新鲜的放入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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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似的议论在京城各府里流传着,叶蓁蓁虽然不知道别人具体会说什么,其实心里也有数,她肯定会因为江北然而成为别人口里的话题。然而这些并不影响她的情绪,决心要在米虫道路上走下去的她,这时候正跟着林氏和叶夫人翻看着她们昨天买的东西。
姑嫂俩出去这一趟,给家里每个成员都买了东西。叶炳添的是一个沉香一苇渡江摆件,叶家中规中矩的老大则得到了林氏给他挑的一块制印的石头。至于老二叶兆亭,叶蓁蓁做主给他买了金漆骨折扇。而她们几个女人,都买了首饰和裁衣的布料。
\"这绉纱不错,给蓁蓁裁个裙子,热天穿着凉快。”林氏拣出她昨天买的那块湖蓝洒花绉纱放到叶夫人眼前给她看。
叶夫人有些疑虑,这种绉纱是今年开始流行起来的,好看是好看,可是做成的衣服膨松,比较显胖,真给叶蓁蓁做的话,只怕上身效果不好,可她不好直说,怕闺女心里不痛快……
好在叶蓁蓁自己瞅了瞅绉纱,又低头瞧瞧圆润的自己,摇头道:“这块大嫂留着用吧,我穿显胖。”随即很自然地把自己挑的那两块都挑出来:“我用这两块做两套就行。”
别的府上人口众多,家庭成员每年做多少衣服常常有定例,可叶家不同,没有妾室和庶子女,公婆又不在身边,人口简单。家中又颇有资产,因此在穿戴和日用上一向没别人家那么多的规矩。尤其叶蓁蓁还是家中唯一幺女,更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所以林氏觉得叶蓁蓁做两套有点少了,最后还是叶夫人道:“先做两身也行,就是这两块布都素了点,蓁蓁你真的喜欢吗?”叶夫人也是爱女心切,自女儿从湖中被救起,九死一生之后,跟她说话都小心翼翼了。
“这都是我自己选的,自然是喜欢的,这个潞州纱我听店伙计说透气好,过一段天热了穿上应该挺舒服。”叶蓁蓁一想到过些日子天热起来,还要穿得严严实实的、除了脸手和脖子再不能露一点,就觉得牙疼,所以这次选布料都是挑的透气性能好的。
叶夫人见她是真的不介意自己胖的事实,也不再像以前那么敏感,便高兴地道:“对,潞州纱透气,穿着不闷,回头我让巧娘给你裁一裁,缝好了之后试试。如果穿着好的话,到时候再做几套也无妨。”
几个人正说着话,下人来前厅禀报:“夫人,涯石街右通政使府上派人送拜贴来了,夫人要不要见见?”
听了她的话,叶夫人和林氏对看了两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欣喜,过了这么些日子,江家那边终是要松口了?
“请她进来吧。”叶夫人说着吩咐下人把桌面上的布料和杂物收起,然后端坐在椅子上等着人进来。
江家派来的人是小霍氏身边的张嬷嬷,她被下人引着,经垂花门旁边的抄手游廊一路过来,一走进厅堂,便满脸堆了笑,向主位上的叶夫人行了礼,然后道:“叶夫人,上次您走之后,我家夫人一直说要来府上看看的,可身子总是不大好,也就没能成行。前两天吃了药觉着强了不少,这不,刚见好,便打发奴婢过来送上拜帖,不知夫人您明日是否方便?若方便的话,我家夫人要来看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