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文宗帝已经悄无声息地给殷九野使了两回绊子了。
一回问他为何不在朝中任职,是不是想吃软饭,让靖远侯顶回去了。
二回问他怎敢对三皇子不敬,是否对天家不敬,让殷九野用别院的事顶回去了。
但文宗帝今日大有不毁掉这桩亲事不罢休的意思,马上来了第三回 。
这一回文宗帝说:“孤还是皇子时,便与仲德相识,我俩虽是君臣,但更像兄弟,又有阮家一对姐妹嫁于我二人,两方更是感情深厚。阮阮娘亲当年还在世时,孤常携皇后来靖远侯府闲坐,后来怕月儿赌物思人,便也不常来了。”
这番话说得众人心里都膈应得要死。
虚伪的人大家都见过,虚伪到文宗帝这份儿上的,真是头回见。
靖远侯慢声说:“多谢陛下抬爱。”
“孤说这些,只不过是有些伤感罢了,仲德你这么多年来一直未曾续弦,想来是对亡妻思念极深,对阮阮更是疼爱到骨子里,孤何尝不是?在孤看来,阮阮就如同你亡妻在世,是个慰藉。”
温阮轻轻地闭了一下眼睛,不行,有点想吐。
但大家都不说话,等着文宗帝把这出独角戏唱完。
“阮阮出嫁在即,这以后啊,就是别家的人了,孤想着,将阮阮接进宫中住一段日子,陪陪孤,也陪陪皇后,靖远侯意下如何?”
皇后嗔了一声:“陛下,你都说出嫁在即了,最不舍得阮阮的自然是她父亲,您将阮阮接入宫……”
“月儿。”文宗帝握了一下皇后的手,笑得怜爱:“太子远在太玄观,你膝下也无个孩子相伴左右,孤心疼你,将阮阮接进宫,就让她住在你宫里,多陪陪你,等到她嫁出去了,你可是想见都难了啊。”
皇后面色微滞,说不出话来,只道:“谢陛下恩恤。”
文宗帝点头,看向靖远侯:“仲德以为呢?”
靖远侯说:“陛下如此疼爱阮阮,老臣自当感激,只是阮阮实为老臣的眼珠子,舍不得啊。”
文宗帝道:“又不远,就在宫中,你若是想阮阮了,进宫便是。你要进出这宫门,还不容易么?”
这是软的不行,要硬抢人了。
温阮若真在宫中长住一段时日,那她这辈子都不用想出宫了,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温阮在此时,想到了一句特别恶心,但莫名合适的话,狗皇帝就是在馋我的身子!
眼看着胜利的天秤要倾向文宗帝那边,殷九野他站了出来。
“陛下隆恩,我与温阮同感荣幸。陛下所言甚是,皇后娘娘对温阮的关爱我也早就听温阮说过了,若温阮能进宫相伴皇后娘娘左右,也是件好事。”
“你也这么觉得,是吧?”文宗帝以为殷九野看不出他心底的盘算,笑着说话,甚至在心底略有一丝得意。
但殷九野话头一转,又说:“只是温阮最近一直在温家祠堂对着已故亡母颂经,当作出嫁前的告别,这份孝心,也恳求陛下成全。”
文宗帝脸上的笑色略略放下去:“此话何解?”
殷九野微微笑:“不若将温阮生母的灵位也请进宫去,免得这颂经之事忽然中断,对生母不敬。”
温阮与皇后同时忍笑。
皇后甚至在想,这阴九怕不是个神经病吧?!
皇后说:“说得好,本宫这就着人送个佛龛进广陵殿,将妹妹的灵位请进去,阮阮啊,这孝心可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得坚持才是,最好吃斋沐浴,素手焚香,如此才叫恭敬。”
温阮忍着笑,行礼道:“臣女多谢娘娘教诲,一定好生为母亲颂经。”
靖远侯悄咪咪地冲殷九野翻了个白眼,你他娘的臭小子,你捉弄谁呢?你到底是在恶心文宗帝还是在恶心我?
但这的确是个好主意,有本事,他文宗帝当着阮明月的灵位,对温阮搞三搞四!
这阮明月的灵位有点像什么呢,有点像孙猴子头上的紧箍咒。
文宗帝的内心不知翻腾过什么样的情绪,他只是久看着殷九野,眼神森冷骇人,他连掩饰都不想掩饰了。
表面上殷九野只是提了个看似滑稽的请求,但在座的人都知道内情,这个请求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文宗帝的脸上。
文宗帝以为殷九野是无心说出来的这话,无意中刺中了他心底的经年往事。
而殷九野,要的就是让文宗帝以为他是无意。
这番心计交锋,暗里博弈,文宗帝并不占上风。
就在这时候,靖远侯要死不死地委屈巴巴来了一句:“老臣舍不得,老臣每日都要去看看亡妻,若是搬进宫去了,老臣难过,陛下,不如算了吧。”
文宗帝也只好顺着话说:“既是如此,就再说吧,孤也不好让你这般难过。”
靖远侯抬手,“陛下仁爱。”
几句有的没的闲话过后,文宗帝已经不能再动什么心思,殷九野始终应对得当。
皇后已经很久没看文宗帝这么吃瘪了,不由得心情大好,多看了殷九野几眼,越看越顺眼,有点丈母娘看女婿的意思。
回宫后,文宗帝坐在太平殿里写字,一种叫嫉恨的情绪啃噬着他的心脏。
他的字迹凌乱潦草。
太霄真人进殿问安:“陛下召贫道何事?”
“杀了阴九。”
太霄子抬头。
文宗帝说:“不惜代价。”
第106章
太霄子略微沉默了一下。
想了想, 他还是劝道:“陛下,便是没有阴九, 以后也会有其他的人。”
文宗帝放下笔, 看着太霄子, 笑问:“你以为孤杀他,全是为了一个女人?”
太霄子低头不语。
文宗帝笑了下, 说:“孤今日去看他,他第一次面圣, 不见丝毫慌乱, 从容不迫,对答如流,温仲德对他也很是看重, 太霄子,他是第二个温北川,他甚至比温北川心计更深。”
太霄子皱眉:“陛下的意思是……”
“温家孤是一定要整治的, 只是时机问题, 这个庞然大物在朝中根基极深, 温仲德表面上是退隐离朝, 但孤从不觉得他真正远离过朝堂。”
“每日早朝,孤看着满朝的文武, 总是会想,这些人当中,有多少是温仲德安插的人手,夜夜入梦前, 孤也会想,当年温仲德若是与其他皇子交好,如今这皇位,是不是早就与孤无关了。”
“当年温仲德势大之时,翻手为云覆手雨,文武百官以为他马首是瞻,暗中称他为摄政王,孤的圣旨都不如他一句话好用。”
“孤用了整整十年的时间,才一点点在朝中培植起自己的势力,那十年孤每日枕戈待旦,不敢深睡,就怕哪天晚上睁开眼,看到温仲德站在孤床前,手刃了孤,篡夺皇位。”
“那十年教会了孤一个道理,臣子忠不忠心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否为孤所用,眼下看来,温仲德不能。”
“所谓阮阮,不过是孤的一点不甘罢了,她左右不了孤的决定,若有必要,她也不是不能死。”
太霄子听着文宗帝这番剖析内心的自白,拱手道:“贫道明白了。”
文宗帝轻笑,说,“阴九此人虽说着无心朝堂,但若真进了温家,温家便是如虎添翼,况且,在温家这种地方说无心朝堂,未免可笑。他不尊天家,不敬皇室,老三他都敢打,这样的人,弑君他都敢。”
太霄子闻言赶紧低身:“陛下言重。”
“你去吧。”文宗帝重新执笔,还是写字,这次的字不再凌乱潦草,龙飞凤舞,大气磅礴。
……
文宗帝离开温家后,殷九野并没有立刻就走,而是跟温家一家人坐在花厅里饮茶闲聊。
二狗子带着它的小仙猫在厅中跑来跑去。
小仙猫是只布偶,的确漂亮得不像话,就是很怕生,总是一副小可怜的样子,温阮看着很是怜爱,轻轻地抱在怀里哄着。
温北川说:“阴九,不如你以后就住在侯府吧。”
殷九野逗了下温阮怀中的小白猫,笑道:“尚未成亲,就住进府上,我这吃软饭的名声可就真坐实了。”
温北川听着一笑:“住在此处,对你好些。”
殷九野谢道:“我知大公子是在担心陛下会对我不利,但住进府中,对温阮名声不好,再说我也没有怯弱到需要躲在侯府的地步,所以大公子尽可安心。”
“你都如此说了,我也不好强求,万事当心,若有什么变故,来府上找我们便是。”
“多谢大公子。”
靖远侯听着殷九野的话,暗自点头,很是满意,是个不怕事的,也很知礼节,懂分寸。
温阮送殷九野出府,分开时,温阮将怀里的猫儿放下去,张开双臂扑进殷九野怀里:“今日辛苦你了。”
少女的柔软和体香扑了殷九野一个满怀,他微愕了一下,才抬起手臂,轻轻地环着温阮娇小玲珑的身子,下颌靠在她发顶:“所以你要怎么犒劳我?”
温阮在他怀里抬起小脸,“我就客气客气,你怎么还当真了呢?”
殷九野笑得眼中漾开涟漪,“吃软饭得有吃软饭的样子。”
“所以该吃的豆腐一定要吃?”
殷九野的目光下意识地往温阮身前瞟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