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仗难免的,”李持明微笑道。他又把李令姜抱进怀里,对着她的耳朵叹息道:“阿韫,这些日子,你受累了。”
李令姜摇了摇头,伸出手轻轻拍打着李持明的后背:“我不累,累的是那些前线将士。还有靖之和大宽。大宽········大宽········大宽他——”
李令姜想起惨死的路大宽,不禁落下泪来。
李持明一言不发的拥抱了她。让她把脸埋进他的肩窝里。他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她太累了,也太自责了。他能为她做的只有抱住她,让她得到片刻安歇。尔后替她狠狠还击那些让她痛苦伤心的畜生。
“不哭,阿韫,不哭。”他轻声说。“我这次来,就是来替你,替靖之,替大宽复仇的。”
“朕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李持明一到,便立刻开始了紧锣密鼓的还击准备。但在这之前,他先颁布了一道圣旨,命令附近几处还归燕国州府管辖的地方立刻速调粮食和各类救灾物资过来。接着他又让福禄寿立刻回京运作,拿出他内帑库中所有剩余的银两,用于抚恤此次水淹宁安人祸中无辜死去的百姓和燕军将士。做完了这些,李持明才总算在设于宁安县令府衙的督战处里坐下,召来接替白杜职务的屠迪道:“眼下这军中,有几人曾接触过红衣大炮?立刻派人去查清,半个时辰,把人数,名姓都报给朕。”
屠迪领命去了。目送着那虎背熊腰的将领离去,李持明忽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来。福禄寿不在,一旁伺候的小太监吓坏了。只敢试试探探的为他递上一块手帕。李持明连胜不断的咳嗽了半天,最后“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正好落在了雪白的手帕上。小太监登时吓破了胆,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李持明低头看了眼那沾血的手帕,面容镇静的将手帕团成一团。他挥手示意小太监拿来一根点燃的蜡烛,堪称平淡的将手帕烧成了灰烬。手帕燃尽的最后一刻,他面无表情的对那小太监说:“此事一个字也不许对长公主提起,你可记住了?”
屠迪效率很高,不过一会儿便将军营里对红衣大炮有所了解的人都请了过来。李持明粗略一看,大约二三十人。大多是正值壮年的青年汉子。他点了点头轻声道:“可以,够用了。”随后他侧过身去对着小太监吩咐一番,小太监领命而去。李持明站起身来望向那三十多个壮年汉子,豪气十足的一抱拳,仿佛江湖中人。众人只听他高声问道:“诸位肯表露身份,为国奉献。大燕永远不会忘记诸位!如今国难当头,李持明只求诸位自今日起认认真真跟着师傅学习红衣大炮的技术。大燕这次关乎存种留根的一战,全仰仗各位了!李持明不才,在此!谢过!”
李持明随军带来一位西洋炮弹手,附带一位翻译。李持明对这二人下了死命令,明日午时,务必教会所有被选□□的燕军炮弹手。西洋人性格散漫惯了。听了这话便有些不服气,颇为挑衅的反问道:“这个时间太短了,根本不可能学会操作红衣大炮那么精密的东西。若是——在下说若是,若是明日午时教不会,那会如何呢?”
“也不如何,”李持明轻描淡写的说。“就是朕战死,安泰军战死,霹雳军战死,所有燕军战死,燕国变成人间炼狱,倭寇横行罢了。哦,对了,你这位西洋师傅,估计也会在乱军中死于非命。”
半个时辰后,西洋师傅老老实实教会了第一个学会使用红衣大炮的燕军士兵。
对岸文江城的倭寇在为打败了燕国最战无不胜的霹雳军而高兴,甚至激动的跑到江对岸裸奔庆祝,脱掉羽织,对着江那边的宁安摇晃他们的兜裆布。燕军愤恨的瞪着他们,大声用国骂问候对方。你来我往,倒是另一种奇怪的热闹。李令姜站在江边临时修筑的大帐里看向对岸,嘴边扬起一丝冷笑。忽听得身后有人高兴的说:\"公主公主,西北和中原百姓给咱们送粮来啦!\"
李令姜回了城,走到县令衙门口的时候便被门口几乎快要把县衙大门堵严实的小板车吓了一跳。望着车后一张张憨厚淳朴的脸,那熟悉的北方官话,李令姜感动的几乎要落下泪来。
一个中年大汉正在对县衙门口守卫的安泰军士兵解释:“俺们是函县来的农民,今年俺们函县苞米和小麦大丰收!听说南边的兄弟姐妹被东洋小鬼子搜刮的没有粮吃了。俺县里村里的人一合计,反正俺们这么多粮也吃不完,干脆呀,让一个村出几个壮丁,把粮食送到南边来,这边比俺们更需要这粮食啊!”
安泰军士兵感动的涕泪横流,连声说谢谢。这时候那中年汉子背后又钻出来一个商人模样的年轻人,颇为热情的拉住安泰军士兵的手道:“我是晋阳的商户,听说南边如今物资短缺,路都断了也不好运过来,就跟我们晋阳西市的几家商户商量了商量,自己押着一马车货物过来啦!我们这车上有药品,布匹,还有糖和茶叶。东西不多,但也是我们晋阳商户的一点心意。”
“俺是甘宁府的棉农!给军爷和南边的兄弟姐妹送棉花来啦!你们可以用这个做棉袄穿呀!”
“我是陆林的药材商人,给你们送一些我们那里极好用的金创药。”
“我是·····”
“我是······”
“我是·······”
许多人都在七嘴八舌的介绍着自己送来的东西。许多人都在感叹宁安的不易和艰辛。却没有一个人提过自己运送物资这一路的风餐露宿,辛酸苦辣。
“对了小哥,听说眼下路大宽路游击是不是也在宁安呀,他可是俺们函县人,如今也是俺们函县的名人啦!你去问问他还记不记得俺刘老三,俺以前跟他一起种过棉花呢!”
一个红脸膛的男人热情洋溢的说。话一出口,原本喜气洋洋的安泰军官兵瞬间安静了下来。悲愤之色爬上了每个人的眉梢。一个霹雳军服色的小兵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路游击他·······路游击他·······”
小兵哭的泣不成声。刘老三见状,早已明白了大半。笑容僵在他的脸上。慢慢幻化成了吃惊,化成了愤怒,最后是无限的悲凉!
“小哥,你别哭······你别哭啊······唉,你别哭!”他上前拉住那霹雳军小兵安慰。
“路游击没了,可是还有你们啊,俺知道,你们一定会替路游击报仇!让路游击在九泉之下也瞑目,对不对?”
哭的抽抽噎噎的小兵艰难的点了点头,紧紧握住了刘老三的手。刘老三抬起头环顾四周,对着周围的将士官兵道:“路游击他是个大英雄,真好汉!俺刘老三佩服他!诸位军爷,莫要难过!喝了咱们送您诸位的壮行酒,吃了咱们送的小麦包谷,穿上咱们送来的棉花,俺就不信,咱们威武王师,还打不过他们小小的东洋鬼子!”
“大燕——必胜——!”
己亥戊辰。三万饱含着怒火的燕军,隔着奔流不息的文江,向对岸的倭寇发起了攻击。
第127章 归去
战斗从清晨打到深夜,又从深夜持续到黎明。炮火不断,喊杀声震天。双方的红衣大炮你来我往,将文江县城楼化作齑粉,把宁安县码头夷为平地。第二日天亮的时候,整个文江江面上都漂浮着尸体——小部分来自燕军,大部分来自倭寇。
尸体堵塞了河道,人们甚至不需要用船都能从文江越过去。李持明命人清理了河道里的尸体。将所有燕军好生安葬,将倭寇的尸体堆到文江县城外统一焚毁以告慰死难的燕军同袍。最后有人用担架抬了一具尸体来,送到李持明面前。李持明和李令姜低下头去看。是路大宽。
他低着头望向路大宽,看了很久。一旁的李令姜早已泣不成声。许久之后。李持明终于抬起头来,对着所有泪流满面的燕军道:“传令下去,路游击为国捐躯,慷慨壮烈。追封一品太子少保,平寇将军······”
“赠谥······忠烈······”
李持明命路大宽的旧部——霹雳军飞熊部为他扶灵还京。等彻底平定了倭寇好为他举行国葬。吩咐完这一切,他回过头来又吐了血。李令姜吓坏了,冲上去扶住他,急的满眼是泪。李持明却安抚她道:“莫忧莫忧,只是一时悲愤,胸有积郁。这才·······你瞧,我这会儿不是好好的吗?”
李令姜不答,只是一言不发的盯着他。李持明被她盯得发毛,勉强笑道:“阿韫,怎么了?”
“等到仗打完,我就是绑,也要把你绑到吴老太医那里,让郭院正和吴老太医亲自——当着我的面替你诊断诊断!”她恨声说。
“不——”李持明轻声说。“等到仗打完,第一件事就是昭告天下,为你堂堂正正的恢复身份,我要娶你。”
李令姜又哭了。
以文江为起点,燕军在南国大地上开始战无不胜。后来的史书上,就连史官都对燕军突飞猛进的战斗力感到吃惊。《燕史》载燕军用时三个月荡平浙省境内全境的倭寇,用时四个月荡平闽东全境的倭寇。最后又用了二十天,将藏匿在东南三省的所有倭寇间谍找出来,一一吊死在村庄尽头的稻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