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里后她就喊来了下人,命对方去帮她查清楚这个叫裴效先的公子究竟是什么来头。属下的人领命去了。第二天回来禀报,她知道了这男孩儿名叫裴效先,字子遥,长她四岁,是乐康县主的儿子。听闻是这两年京师有名的青年才俊,已经连续通过了乡试和会试。众人猜测明年的春闱,他一定会大放异彩。有小道消息说当朝首辅陈惟衷已经主动向他父母示好,一旦明年他考上进士,立刻便能进入陈阁老门下,成为他的得意门生,陈党的又一块门面。
李令姜得到了这些信息,却是毫不在乎。她只想知道裴效先姓甚名谁,有无婚配。其他的一切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反正她知道自己阿兄被定为李乘风继承人的事马上就要昭告天下了。等李乘风一死,李持明就是这天下的主子。到那个时候,她想要什么不是轻而易举。裴效先是县主的儿子?那正好!跟皇室沾亲带故的表亲,她到时候还好攀关系呢。
在红烛的灯火下,李令姜对着自己在纸上画出的裴效先小像笑出了声。她胸有成竹,志在必得。
结果被意想不到的人打了脸。
李持明不同意李令姜给自己选的这门亲事。他问李令姜:“当初我们对着月亮起誓,我要照顾你一辈子。你把我当什么了?”
李令姜终于对他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这些年来李持明对他百依百顺,从来没有对她的请求皱过一个眉头!他不是要当皇帝了吗?他不是要权倾天下了吗?怎么连一个裴效先都搞不定,连一个裴效先都没法给她?他这样子,算什么皇帝,算什么兄长,算什么依靠!还好意思说保护她?
她对李持明冷笑了起来:“当什么?当阿兄啊!阿兄,你清醒一点!陛下眼下已经是油尽灯枯,半月之内必定驾崩。你呢,马上就要登基当皇帝了。我也听说了,两年前被你拒绝的那桩婚事是不是又要找上你?胡尚书如今入了阁,位次仅低于陈阁老。你是陈惟衷一手抬上去的,他的副手想把女儿嫁给你,你敢不要?身为一国之君,你怎么可能终生不娶啊?你做了皇帝,我便也是皇亲国戚。谁家女儿不出阁嫁人?我出嫁,不过是个时间问题。如此看来,倒还不如你娶你的胡小姐,我嫁我的裴公子。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男婚女嫁,各自相安啊!”
她犹如给李持明判了死刑。
这么多年来,她陪着李持明,从小妖精慢慢抽条成了大妖精。李持明作为瑞郡王长子,原本对于夺嫡立储一事根本毫无想法。他聪敏好学不假,文武双全也不假。但那起初只是因为他想做好一个闲散王爷罢了。李持明为自己设想好的一生,是安定平和的一生。为了阿韫,他甚至连断子绝孙的准备都做好了。一个郡王没有后代,也不是什么会引起注意的事。可就因为一年前阿韫对他说,她希望他能去争,她希望他能去抢。她眼里的李持明有经天纬地的才能,不应该就这么呆在王府里做一个富贵闲人了此一生。她想看着李持明斗倒所有参与夺嫡立储的宗室子,把他们斗的头破血流哀哀恸哭!最后成为坐在金銮殿里接受百官朝拜的那一个,她想看着他,成为天下共同的君主!
李持明犹豫了。他不是一个喜欢掺和朝堂之事的人。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成事。争夺储君之位这种事,说白了便是成王败寇。他不敢想象若是自己失败了,阿韫跟着自己将会遭遇到什么样的后果!
他把这个担忧说给阿韫听,本以为会得到阿韫的体谅,就像她一直做的那样。可没想到,阿韫狠狠地骂了他——“你都没有试过!你怎么知道你不行!你诗文词画样样精通,你熟读兵书允文允武,争个储君,又怎么了?”
看他依旧下不了决心,她给他下了最后通牒:“实话跟你说吧,葳蕤夫人,是我买通人害死的。我买通了她的贴身侍婢给她的饮食中下了烈火淬毒。那种毒药只有每天不停的吃才有效。所以毒发时已经病入膏肓,根本无药可医!葳蕤夫人最后只能眼睁睁感受着自己肠穿肚烂,双腿流脓!她在最后快死那一阵子为什么总是穿着厚厚的长裤把腿裹起来,为什么不让李腾云去看她?因为她知道自己的病看起来就像妓院里的□□得了脏病!哈哈哈哈哈哈——”
“这件事我做的并不干净,那个替我下毒的婢女根本没法灭口。李腾云现在才不到五十岁,你觉得,你还要等几年才能接替他的郡王位置?听不明白吗阿兄?也就是说,若是有一天这婢女突然向李腾云告密,你以为凭借你这点小小的能耐,能从李腾云手底下保住我吗?”
阿韫的脸上露出了讥诮的神情,不屑一顾:“除非你比李腾云更位高权重!除非你是大燕的皇帝!否则,你根本没法保护我!你从前说保护我,都是没有保障的假话!”
李持明,当初就是这么被她逼着走上了夺嫡之路。
第66章 恶女
虽说是逼上梁山,但李持明似乎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尽管他内心对于应酬交际十分厌恶。但这并不妨碍他凭借文雅而言之有物的谈吐,出手阔绰的做派,以及对于清流雅士的礼遇迅速成为京城士大夫社交界的一位新秀。若非如此,也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迅速挤掉所有竞争对手,成为士林一致认可的完美储君。
然而事到如今,他为一人入墨池,于官场之中爬到了登峰造极的位置,当年那个推他入门的人却说:“我不玩啦,你自己一个人玩儿去吧!”
李持明觉得,上天仿佛跟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他用双手紧紧握住李令姜的瘦弱的肩膀,一遍又一遍的质问她为什么要这么说。他问她还记不记得瑞郡王府后花园的大树,记不记得书房里那些朝夕相对,读书画画的日子,记不记得是谁带着她买了自己的第一件男装,记得不记得他那柄洞箫上的名字究竟来源于谁,记不记得········是李令姜先将他们两个的生命联系在一起的。
话至此处,李令姜忽然大笑了起来。
“是谁先把咱们俩联系在一起的?”她尖声大笑,仿佛李持明刚刚给她说的是个世上最好笑的笑话。“我亲亲的阿兄呀!我且问问你!是谁!不好好在自己的院子里待着却偏要跑出来乱放风筝!是谁!玩闹也没个界限居然把风筝放到了南苑!又是谁!借着捡风筝的机会同我阿娘聊了半日的天最后说的我阿娘动了心思!亲手把□□灌进了自己的喉咙,把我送给了你让你带走!做出这一切的,究竟是谁?兄长大人!我问问你!究竟是谁!”
“我和我母亲在南苑过的好好的!哪怕是吃糠咽菜,穿破衣服我也一百个情愿!你为什么要来带走我!”
她冲着他狂吼,素日里清雅的脸庞此时扭曲的如同疯人。李持明忍无可忍,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啪”的一声脆响,两个人都愣了。
李令姜用手捂住了自己被打的左脸,睁大眼睛难以置信的望着他。未几,她抽搐着嘴角轻轻笑了起来,笑声嘶哑的不似人声,倒像是从喉咙里发出的受伤小兽一般的呜咽。
“李持明,你打我·······”她喃喃地说。眼睛怔怔的望着他,黑瞳幽深,嘴唇微张。血色一点一点从她的双唇上消失。她往后退了一步。口中又重复了一遍:“这么多年········我陪着你这么多年·······你打我?”
”我阿娘都没有打过我·········“她轻声说。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李持明也慌了神,他连忙冲过来想要抱住李令姜,口中忙乱的低声道:“阿韫——阿韫——你听我说!你听阿兄说!阿韫········阿韫你没事儿吧!阿韫——”
她躲开了他,散乱的头发堆在肩头,如同乌云压覆。脸颊半边肿了起来,隔着哭得红肿的眼睛和被泪水贴在了脸颊上的头发。她木然的侧过脸来盯着他,直勾勾的。
“李持明,”她声音很轻很轻的说。“我同你说的那些都是骗你的。”
“轰隆——”李持明听见他的天空,有一角塌陷了。
“我只是迫于时势,不得不屈服于你——臣服于你,假装很离不开你,假装很崇拜你。因为这样,我才能得到更多我想要的东西。”
“知道当初我为什么要阻止你和胡尚书家千金的婚事吗?因为我担心她来了之后,会夺走我在你心目中独一无二的地位呀。那样我就没有留仙裙穿了。不仅没有留仙裙,我连蜜三刀都没有,没有白米饭,没有红烧肉,没有绣花鞋,没有褙子,没有宫里送来的珠花。什么都没有。”
“所以我要骗你,你个傻子········你对我而言,除了是害死我母亲的凶手之外什么都不是!那些所谓的誓言,也就只有你,会被它们骗得团团转········李持明,你——可真够笨的。”
她恶意满满的望着李持明,笑出一口俏皮的小白牙。如此灿烂,如此冷酷无情。
“你在说谎。”李持明虚弱的反驳她。他已经站不住了,只能就近坐在黄花梨木桌边,用桌凳撑着自己不倒下去。他看向那恶鬼一样的女孩子,她笑靥如花,清丽绝伦。难以想象这样一张美丽的皮囊之下,包裹的竟然是如此恶意的一颗灵魂。“你在说谎······”他又重复了一遍。说着哆哆嗦嗦的站起身来,跌跌撞撞的往李令姜身边走。他想伸出手去抓住她,最好是能摸摸她。但他嘴里依旧在重复:“阿韫,你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