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她在原先的世界里是真的凉了吧?
但即使没有那次意外车祸,她也活不了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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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想想这样更好,长痛不如短痛,总比在病榻上苟延残喘,耗尽家人的精力与财力,最后仍然不治身亡要好。唯一遗憾的是命运的直击来得太快,甚至没有给她留下多少与双亲最后相处的时间。
沈童幽幽叹了口气,往事已不可追,而如今这凭空开始的另一段人生,是极其难得的新生机会,她要好好把握才行。
叔母蒋氏平日待沈童姐弟倒还算客气,各种份例、月钱,该给的都给,至少明面上不曾太过苛待。但到底不是亲生的,胳膊肘哪儿有往外拐的道理?
沈童记得原女主不满送来的冰少,去向蒋氏提意见,一见面蒋氏却把沈书岩经常逃学的事搬出来讲,说原女主作为姐姐该多敦促沈书岩向好才是,别叫外人笑话庆阳侯府的小侯爷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原女主冰没要到,还被教训了一番。之后便去找沈书岩“谈心”,为此与他吵了一架,姐弟俩冷战了好些天。
沈童自然不会去做这种自讨没趣的事情。
说来这用冰多少还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让沈童更为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庆阳侯与其夫人遭逢意外,走得太过突然,身后事连一句都没来得及交待,而那时候姐弟三人中最年长的沈童还不到十三岁,所以本来属于长房名下的田产店铺包括袁氏的陪嫁便都顺理成章由叔母蒋氏代管了。
原书侧重女主的感情生活,于这一方面并未多写,但只要稍微想想就可以知道,蒋氏这一“代管”,其中的余地可就太多了……
箜篌见沈童始终沉默不语,忽而又叹了口气,只当自家小姐是为了二夫人克扣用冰的事心情郁结。她也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没有了侯爷与夫人撑腰,长房嫡女又能怎样?二少爷又是个不争气的,和大少爷根本不能比,风头全给二房抢去了……
忽听珠帘轻响,沈童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见是琴瑟端着冰镇绿豆汤进来了。
沈童起身,对箜篌道:“替我拿件衫子来。”她在自己的闺房里穿得单薄随意,出门可不能再这般打扮。
箜篌讶然停下手中的团扇:“姐儿要出去?”
琴瑟也显诧异:“不先喝了绿豆汤吗?”
沈童微笑:“我去看看书岩。把绿豆汤一起带上。”
第2章 【蟋蟀】
还没到地方,沈童远远就瞧见沈书岩的房外守着个丫鬟,神色显得警觉,一看见沈童一行,便立即转身朝门内说了句什么。
沈童不慌不忙地走近门前。
大热天的,书岩这屋的门扉却紧紧闭着。
门外这个丫鬟叫红英,待见沈童走近了,恭恭敬敬地朝她福身行礼,可那问安的声音却刻意提高几分,像是生怕里面的人听不见似的。
沈童问道:“书岩在吗?”
红英点点头:“小侯爷在呢。”却磨磨蹭蹭地站在原地,既不让开,也不替沈童开门。
沈童侧耳细听,里头似乎有脚步来去,有压低了嗓子说话的声音,突闻“哎呦”一声痛叫,似乎还有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
一阵忙乱之后,屋门终于打开。门后的小厮不过十来岁年纪,名叫蛐儿,就见他满脸通红,额头挂着汗珠,朝着沈童一弓腰:“大,大小姐,小侯爷请您进去呢。”
沈童像是没听见方才那阵忙乱似的,神色淡然地迈步进了屋子。
大热的天,这屋子朝南的槅扇与推窗一扇没开,全都紧闭着,屋里燠热不堪,沈童进屋便皱了皱眉。箜篌会看眼色,立即吩咐蛐儿把门窗都开大。
沈书岩匆匆从西次间出来,手里还假模假式拿了本打开的书,朝着沈童招呼道:“姐姐怎么过来了?”
沈童瞄了他手中的书一眼,也不去提醒他书拿倒了,只道:“方才叔母着人送冰过来,我知你在家,做了冰镇绿豆汤便带过来和你一起喝。”
沈书岩今日是借口身子不适才留在家中,方才闭起门来和两个小厮斗蟋蟀玩,正斗得难分难解时,听见红英警示姐姐过来,慌忙把蟋蟀罐藏起来,忙乱中小厮葫芦还摔了一跤。
所幸没把蟋蟀罐打碎,要真碎了可来不及收拾,那就要露馅了!
到这会儿他还心虚着呢,但见沈童既没问他“身子不适”之事,也没问他方才关着门到底在干什么,只说是送绿豆汤来的,他心下大大松了口气,将书往榻上一扔,人跟着盘腿坐上去:“姐姐怕不是我肚里的蚘虫?知道我正是又渴又热,就把这绿豆汤送来了!”
沈童瞪他一眼:“说谁是蚘虫呢?”
沈书岩坐在榻上朝她做了一揖,嬉皮笑脸道:“怪小弟说错话,您是大好人,是雪中送炭来了!”
几个丫鬟都低头以袖掩嘴。琴瑟忍着笑,急忙把两盏雪白的薄胎瓷碗端上桌案,汤面上漂浮的碎冰敲击碗沿,发出细碎的脆声。
沈书岩低头大口喝起绿豆汤来。
沈童拿勺舀汤慢慢喝,注目看着他。少年人光洁的额头上全是细汗,亮津津的,低着头就只见两道浓密的眉毛神气活现地斜飞入鬓。
沈童喝了几口绿豆汤后才进入正题:“书岩,我看你整日读书,不是在学堂就是闷家里苦读,你不觉得气闷么?”
沈书岩这下子心虚的呀,朝她偷瞄了眼,讪讪道:“姐姐就别挤兑我了!”
以往姐姐若是特特地来找他,往往都是以追忆与父母相处的温馨往事开头,惋叹之后,话题便会转到长房式微的现状,最后的结语定然是嘱咐他现今要专注于学业,以后继承家业才能重振侯府荣光。
虽然姐姐说那番话都是很温柔的,很少用重的口气,但沈书岩就是听烦了。乍然听见她这么说话,他还真是不习惯,直觉就是她在说反话。
可沈童只笑了笑:“我说真的呀,没过半个月就是初伏了,越往后越热,出门更多不便……”
闻言沈书岩眼睛一亮:“初伏那日有洗象啊!”
每年交趾等国都会进贡大象,京城里有专门的象房养着象,初伏的第一天,是洗象日。这一天所有的大象都会被放出来,由锦衣卫与禁军旗鼓列队,带出宣武门,在护城河水闸附近洗澡。还有专门的职官在宣武门西侧城墙下搭彩棚,监督大象洗澡,谓之监浴。
洗象这日,京城的老百姓都会去观看,周边酒肆茶坊人满为患,商贩群聚,就和过节一样,或者说,洗象在京城人的心目中就是个节日。
身为庆阳侯府的小侯爷,沈书岩当然不是没见过市面的老百姓,大象他见过好几回了,但洗象日的这热闹他还是很有兴致去观上一观的。
沈童记得书中写到过沈书岩偷偷溜去看洗象,原女主因此又被叔母暗讽了一回,沈书岩回来后,女主责备他不懂事,让二房看长房的笑话,姐弟俩为此大吵一架,沈书岩怄气跑出侯府,深夜才归,还是被一名神机营的武官送回来的。
这名武官便是高湛,而这一次也是高湛与原女主相识的契机。
“看洗象么?”沈童没马上答应,先喝口绿豆汤,像是考虑了会儿后才道,“我也和你一起去。”
她知道阻止沈书岩也无用,倒不如陪着一起去,何况在侯府宅了那么多天,她也想出门透透气,顺道还想去确认一件事。
沈书岩仍然半信半疑:“姐姐是当真的?”洗象日可不是休沐日,他这两天还琢磨着如何偷溜去看洗象呢,没想到姐姐竟然答应了他,还说要一起去!
沈童微微一笑:“自然是真的。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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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书岩那儿出来,沈童先回自己屋里歇了会儿,看看时辰差不多了才往祖母那院去。
老年人午睡睡得浅,沈老夫人此时已经起了。她年过花甲,满头如雪的银发用发油梳得一丝儿不乱,脸颊泛着健康的红光,皱纹不是很多,且多细密聚集在眼尾嘴角这些地方。
进屋后沈童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穿来这么多天,早晚请安,又有原身的记忆打底,这些礼仪她已经变得熟悉起来。
沈老夫人朝她点了点头:“瞳瞳,过来坐吧。”
丫鬟便在罗汉榻下首放了个绣墩。
沈童却没坐那绣墩,走近罗汉榻坐在老夫人脚边的小杌子上,用手在她膝上轻轻揉抚着,一边关切地问:“祖母今日膝盖还发僵么?”
沈老夫人拍拍她手背:“哎,还不是老样子?用药酒擦擦就好些。”又叹道,“人老了啊,可就不顶用了,不行喽……”
沈童睁大了眼睛道:“祖母可不老啊!您看您腰板还这么直,连皱纹都没几条,要不是知道祖母年纪,让我来猜的话,只会以为祖母才刚半百呢。”
一旁的刘嬷嬷也跟着应和:“谁说不是呢!像老夫人这把年纪,身子骨还这么硬朗可不多见呢,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有的福分。老奴要是到了老夫人您这年纪,要是能有您一半就知足喽!”说着话她微带诧异地看了眼沈童。
刘嬷嬷长年陪侍在老夫人身边,这一家孙儿辈的孩子不分男女都是她看着长大的,瞳姐儿虽然向来孝敬柔顺,性子却偏冷,尤其是侯爷与夫人过世后,她变得更安静了,十句话倒有九句都闷在肚子里,如今是怎么转了性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