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诺一噎,白雁归见她委屈的模样,神色缓和下来,摸了摸她的鬓发道:“这是给诺诺的见面礼,你要嫌弃,阿兄再给你买更好的。”
她低头看向腕上的银链子,银丝拉得极细,手工精致,相连处雕琢成两片啮合的树叶形状,十分漂亮,背面还刻了一个小小的“诺”字,显见赠送者花足了心思。
不提送手链给她的人,这手链真心漂亮。她纠结片刻,无奈地投降:她这个阿兄,虽然性情古怪,行事别扭,其实他也是在努力做一个好阿兄的吧。只是这情商实在堪忧。既然礼物推不掉,她收下便是,以后想办法回礼就是。
她谢过白雁归,困意上涌,打了个呵欠,忽然想起:“陆娘子帮你在灶上留了饭。”
“我知道。”他帮她拢了拢散乱的长发,见她眼睛都睁不开了,东倒西歪的样子实在可爱,忍不住唇边带笑。他服侍她依旧睡下,又为她掖了掖被子道:“我过一会儿就去,你先睡吧。”
倦意袭来,恍恍惚惚间,她仿佛听到他在她耳边低低道:“我还带了一个人回来,明天让她来见你。”这才是他这么晚回来的真正原因。
第二天,田诺便见到了白雁归说的那人,一个十二三岁,又黑又瘦,塌鼻细眼的女孩子。女孩子见到田诺,二话不说便磕了个头。
田诺吓了一跳:“这是做什么?”
白雁归道:“她叫桂枝,已经没有别的家人了。从今天起,便跟着你,服侍你的起居。”
田诺下意识地反应:“你哪来的钱买人?”
桂枝快言快语地道:“小娘子,我并没有签死契,只是与白郎君签了契约,服侍你三年,工钱按月结算。”
田诺惊呆:这样也行?
当然,后来她才知道,签了死契的奴仆才是少数。并且,每一级别的官员能拥有多少卖身的奴仆,其实都是有定数的。有许多都是像桂枝一样,签的活契,等到契约到期依旧是自由身。
可即使是按月结算,也是需要银钱的,对于白雁归这种家境来说,请人服侍实在是太过奢侈。有这钱他为什么不改善改善自己的居住环境?
田诺只觉这人身上的谜团越来越多,偏偏问他,他只是摸摸她的脑袋叫她不用担心,不会叫她饿着。最可恶的是,她向春柳和陆娘子打听有没有赚钱的营生,他听说后,直接将她拎了回来,还塞了一个装满了碎银的荷包给她,说是给她零用。
几次下来,田诺的挣钱大计夭折无数,还拿了好几个怎么退都退不回去的荷包,不由气结:他难道以为她是在拐着弯儿问他要钱用吗?他做府学教谕的束脩才多少,经得起这样折腾吗?
更惨的是,白雁归还拿了字帖和一堆空白竹简回来,逼着她每天练字。练就练吧,田诺本来也很嫌弃自己的狗爬字,可她忘了,某人是个强迫症。
力度不够,重写!有一点脏污,重写!笔画不到位,重写若不是她心理素质强大,这几天被他盯着练字,早就该有心理阴影了。
田诺掬一把辛酸泪,第一百遍坚定了要摆脱某人的念头!
时光如水,一天天过去,机会迟迟未到。家里多了一个桂枝,日子倒过得顺畅多了。屋里永远整整齐齐,衣服每日干净整洁。桂枝是个勤劳能干的姑娘,手也特别巧,不但会梳各种发式,灶上也是一把好手。有了她的帮忙,陆娘子也轻松了许多。田诺赚钱大计无望,索性腾出更多的时间出入族学的藏书楼。
正如白雁归所说,她想入族学其实并不难。虽然从白璟那里赢得的彩头折成了现银,但白九公看中她的算学才能,破格收她做了弟子,她也因此得了出入藏书楼的资格。
白氏的藏书楼的书还是以竹简为主,还有少数绢书,数量虽然不少,但内容繁杂,摆放随意,要找到她需要的关于雨花石珠的信息无异于大海捞针。田诺找了几天觉得不对,和白九公说了,先停下来参照前世图书馆的检索法整理书目。
白九公过来看了她做的工作,大为赞赏,甚至兴致勃勃地加入进来,希望找出一种更方便有效的检索方法。
白雁归却越来越忙,常常一连几天都不见踪影。田诺求之不得,他不在,她正好按照自己的计划读书练字,再被他吹毛求疵,她都要崩溃了。
这天,田诺正在藏书楼编制目录,顺便练字,白瑜飞也似地冲了进来,喘息未定,便过来拉田诺道:“小堂姑,你快回去看看。”
田诺奇道:“怎么了?”
白瑜道:“你看了就知道了。”
白瑜带着她直奔白礼的破屋。田诺到了那里,就见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许多人,议论纷纷。看到田诺,有人叫道:“唉哟,正主来了,快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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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究竟出了什么事?田诺被众人的反应弄得越发摸不着头脑,推开人群向里挤去。
她惊呆了。
一群穿着统一褐色短打,孔武有力的汉子正热火朝天地休整房屋。土坯的院墙已被推倒,重新用青石条垒砌,坍塌的房屋被重新加固,屋顶的稻草都被换成了瓦片。屋内,手脚利落的匠人正在粉刷内墙,平整地面。
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原本破败的小屋已旧貌换新颜。
黑漆的家具和几个箱笼堆在院落中,一个容貌俏丽的丫鬟指挥着几人将东西小心地往屋里运。
田诺惊讶:“春桃?”
春桃听到她的声音,笑盈盈地走过来行了一礼:“见过小娘子。”
田诺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春桃道:“回小娘子,三郎君来看过小娘子后不忍小娘子受苦,回去求了娘子。娘子命人来为小娘子休整房屋,并命奴婢将小娘子留在郡守府的物事带来,过来服侍小娘子。”
田诺扶额,这个元如意,还真是会搞事。她正色道:“娘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无功不受禄,你们还是回去吧。”
“小娘子此话差矣。”春桃口齿伶俐,“你是三郎君的救命恩人,又和府上早有约定,娘子早就把你看作自家人了,这些原是你应得的。也没有另添什么,都是小娘子住在鸿雁斋时用惯的。小娘子若不肯收,倒要叫娘子和三郎君不安了。”
田诺蹙眉:“我知如意和娘子是好意,可我毕竟回了白家,休整房屋是大事,总该和族里说一声。”
春桃道:“三郎君说,若是小娘子知道了,必不会受,还不如先斩后奏。”
田诺看着四周越聚越多的看热闹的人,不由头痛,这先斩后奏的阵仗也太夸张了些。她还待再说,春桃笑盈盈地道:“娘子有言,小娘子若实在不肯受,她亲自登门拜访。”
田诺:“”郡守娘子要来,那就更招眼了。这才断了拒绝的念头。
看热闹的人听得都竖起了耳朵,被话中的信息量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上去了:雁归新收养的小孤女竟是郡守府三郎君的救命恩人!还说看作自家人。自家己人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说以后她会嫁入郡守府?难怪前些日子,元家三郎君会这么维护她,为她出头。还说漏嘴,说她和郡守府有婚约。后来虽然被小丫头自己否认了,但很可能是她孝期在身,不好定亲,只是先定了口头约定。
消息沸沸扬扬地传了出去。据说,那些黑漆家具都是上好的花梨木所做,箱笼中除了衣服布料c首饰摆件,还有许多金银玉器,地契房契。郡守娘子发了话,这些以后都是田诺的嫁妆。
一时,整个白家村都人心浮动。村头田尾,议论纷纷。
处于议论中心的田诺却像个没事人一般,弄清楚了缘由,便由着春桃带人折腾,自己依旧回去族学,一头扎进藏书楼的书籍整理工作。经过大半月的努力,她已阅读并理清了三分之一的书简。
这天,她正拿着编撰好的第一份总目录和白九公讨论书简的排放问题,白瑜又冲了进来,气喘吁吁地道:“先生,小堂姑,五叔公来了,说有事找小堂姑。”
两人看去,就见皮包骨头的白禧愁眉苦脸地等在藏书楼外。田诺有些惊讶,她在这里这么多天,还是第一次看到白禧来族学这边。她想了想,走出去礼貌地叫了声“七伯”,问道:“不知七伯此来何事?”
白禧支吾了半天,只说要请她去族长那里一趟,什么事却含糊其辞。
田诺才不上他的当:“七伯不说明白,叫我怎么跟你去?还请七伯回去吧。”白禧连什么事都不肯说,她才没这个兴趣掺和。她转身就回藏书楼去,白禧急了,拦在她面前作揖道:“侄女儿就跟我走这一趟吧。”
田诺连换了几个方向都被他挡住,索性站定脚步,歪着脑袋看他。
白禧见小姑娘也不说话,小小的眉尖微微皱着,乌溜溜的眸子澄澈之极,盛满了好奇,仿佛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拦他。
他老脸一红,莫名地觉得心虚起来。
白九公看得心疼,赶了出来,虎着脸赶人:“滚滚滚,你小子不肯说,就趁早回去,少在这里欺负小丫头。”
白九公在族中是出了名的脾气暴烈,白家子弟在族学读过书的个个都领教过。白禧知道他的脾气,不敢招惹,见他护着田诺,实在没办法,苦着脸说了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