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希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元如意话锋一转,直接提起了这茬:“刚刚是不是有人要你磕头?”
田诺扫了鲁氏一眼,但笑不语。
鲁氏从愣怔中回过神来,见田诺没开口,还以为她胆怯,大大咧咧地道:“贵人,是这臭丫头打了我的儿子,还请贵人为我作主。”
“大胆!”一个黑甲骑士蓦地出言怒叱,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鲁氏只觉膝盖骨忽然剧痛,不由自主膝盖一弯,跪倒在地,黑甲骑士冷冰冰的话语在她耳边响起,“郎君面前,岂有你说话之地?”
元如意连正眼都没有看她一眼,笑嘻嘻地对田诺道:“你要打谁?仔细打疼了你的手,我帮你打好不好?”
鲁氏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这小郎君竟完全不问青红皂白,比她还要不讲理。
元如意见田诺不答,又问了一遍:“好不好吗?”
田诺目光扫过大壮,见他畏惧地抖了一抖,摇了摇头:“不好。”她还是更喜欢亲手找回场子。
元如意不开心了,小嘴一扁:“才几天不见,你就和我生分了。你不要我帮,我偏要帮。”他拍了拍手,另一个黑甲骑士蓦地一鞭抽出。
白大壮发出一声惨叫,倒在地上。很快,第二鞭,第三鞭接踵而至,白大壮先还翻滚着躲避,渐渐的,连躲避的力气都没有了,甚至惨呼声也越来越弱。这小郎君好狠的手段!围观众人只觉遍体生寒,却没有一个敢开口求情。
田诺叹气:“如意。”
元如意笑嘻嘻地问道:“是不是还不解气?我把鞭子给你,你想怎么抽就怎么抽?”
田诺道:“再抽他就没命了。”
元如意撇了撇嘴,满不在乎:“贱命一条,没了就没了。”
田诺道:“毕竟是一条命。”他为她出头,她当然高兴,也领他的情。可白大壮还是个孩子,虽有错,错不至死,打一顿,出了气也就罢了,元如意这样也太草菅人命。
元如意眨了眨眼:“你不忍心?”
田诺秀眉微蹙:“如果他死了,我会做噩梦。”将一个孩子活活鞭打而死,实在过于残忍。
元如意表示疑惑:“为什么会害怕?我姐姐也是个姑娘家,她可从来都不怕这些。有一回一个不长眼的冲撞了她,她直接命人将他乱棍打死了。”
他的姐姐?他说的是那个她从来没见过的胞姐元如珠吗?田诺怔了怔,随即扶额,她就不该指望元如意能理解她的想法,毕竟两人的成长环境,从小受到的教育都截然不同。他久居上位,生杀予夺;她却是从法治社会的现代而来,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因为小错,在她面前被剥夺生命。
见她神情不豫,元如意嘟嘴,不情不愿地让步道:“算了,既然你不喜欢,就放他一马。”又击了下掌,黑甲骑士应声收鞭退后。
鲁氏这才从呆愣中反应过来,扑过去抱住浑身是血的白大壮,声音凄厉:“大壮!”奄奄一息的白大壮立刻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来。鲁氏目眦欲裂:“我和你们拼了!”发疯般向元如意这边扑来。
她素来凶蛮泼辣,邻里之间争执不知有多少人吃过她的亏,不敢惹她,也因此养成了她狂妄自大,不肯吃亏的脾气。可惜,她现在面对的是她根本惹不起的人。
元如意连眼角余光都没有扫她一下,早有黑甲军出手,铁鞭挥出。
鲁氏一声惨叫,连元如意的衣角都没有捞到,就结结实实挨了一鞭。巨大的力道透过几重衣裳,直接将她抽得皮开肉绽,她“哇”的一下口喷鲜血,扑倒在地,竟是连內腑也受了创。
出手的黑甲军面无表情,第二鞭又要挥出。
鲁氏魂飞魄散,一鞭已去了她半条命,再来一鞭,岂不是直接要了她的命?她想要张嘴求饶,哪还来得及。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一声喊道:“鞭下留人!”却是白禧反应过来:今日要是在自家宅中出了人命,这小郎君只管拍拍屁股就走了,他怎么收场?
他战战兢兢地向元如意拱了拱手,心急如焚地道:“元郎君,无知村妇,不值当郎君为她坏了名声,还请郎君手下留情。”
元如意冷哼:“杀一个冲撞我的村妇,牵扯得到什么名声?”
白禧便知自己话说岔了,冷汗都滴了下来,赔笑道:“是我说错了,还请郎君看在家父”见元如意依旧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他汗冒得更多,脑中忽地灵光一闪,“对了,还有雁归,看在雁归的面上。”听说白雁归与郡守府有些交情,也不知这位元郎君会不会卖他的面子。
元如意皱眉:“和雁归兄有什么关系?”
有门!白禧心中一喜,连忙道:“鲁氏正是雁归的嫡亲嫂嫂。”
休说元如意,连田诺都大出意外:这个凶蛮无礼的泼妇鲁氏居然是白雁归的亲嫂嫂?田诺忽然有些理解白雁归了,摊上这么个不讲理的嫂嫂,难怪他要舍家产保清静了。何况,他也没吃亏,因为让产之举,名声大噪,得到了元慈的举荐,也算因祸得福。
田诺也是在郡守府住的时候了解到的,这个时代,对后世影响深远的九品中正制和科举制都还没有出现,官员的选拔制度更接近先秦世官制和两汉察举制的综合,简而言之,要想出人头地,出任官员,首先要出身士人家族;其次,要么祖上有世袭官职,要么品行才能出众,获得地方长官的推荐。
以白雁归的年纪资历,若不是因让产之举,怎么也不可能入元慈的眼。
元如意摸了摸下巴,沉吟道:“她当真是雁归兄的嫂嫂?”
听出他口风松动,白禧还没来得及回答,鲁氏已浑身颤抖着道:“正是,如假包换。求郎君看我二叔面上,饶民妇这一遭。”她吃了大亏,一下子气焰全无,不敢再强横了。
元如意摸了摸下巴:“看在雁归兄面上,饶了你也不是不可以。”鲁氏眼睛一亮,就听他接下去道,“不过你欺负傻妮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还想叫傻妮给你儿子磕头!”他越说越生气,“你也配吗?傻妮以后可是要嫁入我们郡守府的。”
一句话出,满场皆惊。
原来这位小郎君竟是出身郡守府!
在场许多人都听说过田诺是从郡守府中被接回来。但见她回来时穿着廉价,行李寒酸,都猜想她不受郡守府重视,谁都没把她当一回事。可现在,他们听到了什么?田诺和郡守府竟有婚约!
白禧被这个重磅消息震得晕头转向,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小郎君此话何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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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白家村隶属于建业府江安县,正是吴郡辖下。白家村的百姓也许不知道大衍当今皇帝陛下是哪位,但吴郡郡守是谁,绝对是妇孺皆知。吴郡元氏,是跺一跺脚,整个吴郡都要抖三抖的大人物,是吴郡百姓的主宰。
这个不起眼的小孤女当真与郡守府有婚约?那岂不是一步登天了?
满场屏息,静待答案。也不知多少人心中暗暗盘算。
元如意“唉呀”一声,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懊恼地道:“没,没什么。”来之前,阿娘再三关照,傻妮还在孝期,婚事未定,要暂时保密,他怎么一不小心又说漏嘴了?
白禧见他不肯说,不敢追问,只得按捺下满腹疑惑和震惊,清了清喉咙试探问道:“那鲁氏”
元如意冷哼:“你说呢?”
白禧冷汗又要流下来了,赔着小心道:“三郎君若信得过我,把人交给族中处置?”
元如意问田诺:“你觉得怎么样?”
田诺道:“族中秉公处置的话,我没意见。”
白禧忙道:“自然秉公,自然秉公。”
元如意双手负在身后,踱了两步,小小年纪倒也有了几分老成的架势,“也好,人交给你们处置,下次再看到这恶妇出来欺人,我唯你是问。”
白禧抹一把冷汗,连连点头:“郎君放心,她再不敢了。”指挥家丁将鲁氏和大壮拖下去。
元如意也不管他们怎么折腾,拉着田诺的手一百个不满意:“这里有什么好的?看你穿得这么差,吃的住的肯定也不好,还有人欺负你,你还是赶快收拾一下,跟我回郡守府。”
田诺扶额:“我是白家的人,怎么好住你家?”她再不喜欢白雁归,这点总还是知道的。
元如意道:“我不管!你原来不是住得好好的吗?怎么就不好住了?你现在就跟我回去!”吩咐左右,“请小娘子上车!”
随行的几个侍女应下,过来簇拥着田诺上车。田诺哭笑不得,正要和元如意分说明白,忽觉毛骨悚然。她回过头看去,门外几步处,少年布衣,玉姿无双,正缓步而来,乌沉沉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安静而幽深。
田诺心头一颤,下意识地左右看看有没有退路。四周除了白家族人就是黑甲军,围得水泄不通,她不由暗暗叫苦:他怎么这么快就脱身了?
正被家丁拖下去的鲁氏也看到了他,如遇救星,嘶声叫道:“二叔,救我!救救大壮,救”她触到白雁归的目光,蓦地打了个寒噤,那是怎样的一对眼睛啊,黑暗冰冷,淡漠无情,如幽暗不见底的地狱,仿佛能将一切生命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