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还没说完,却听赵顼喝道:“够了,别以为朕不知道你的心思,无非是你与王相公不和,借机泄私愤罢了。此次天旱,是朕失德,与旁人无关。朕此次准你入京,是让你探视老父,别的事你一概不许插手。你且退下吧”
李评见赵顼动了真气,只得不情不愿退下。云娘一向看不惯赵顼宠信近习,此时忍不住提醒:“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望官家留意。”
赵顼扫了云娘一眼,皱眉道:“朝堂之事朕自有主张。”言罢大概觉得自己的语气重了些,又放缓了声音道:“不说这些烦人的事儿,娘子前些日子回洛阳省亲,富相公身体可好?”
云娘见赵顼心绪烦乱,也不再坚持,于是陪他说些家乡琐事,催促他早些歇息不提。
作者有话要说: 1.平心而论,市易法确实是新法中最有争议也最失败的。原来是为王韶量身打造,在古渭市集推行本就是为了筹集军费,后来在京城推行,是以官府之名与民争利了。
2.拗相公的名号不是白白得来的,神宗本人又是个细节控完美控,君臣二人后期有分歧也在情理之中。刘安世说的一段话很耐人寻味:“元丰之初,人主之德已成,又大臣尊仰,将顺之不暇,天容毅然,正君臣之分,非与熙宁初比也。”虽然神宗和荆公是我最喜欢的一对君臣,但君臣关系,注定不是那么纯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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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已知吾事独难行
三月十六是蜀国长公主赵妙柔的生日,故一早便入宫请安。赵顼一向疼爱这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妹妹, 故早就在宫中设下筵席, 并提前赏赐了礼物。
自云娘入宫以来,高太后便对赵顼动了真气,便是每日去问安, 也都借故不见。母子之间这样僵持, 总归不是了局, 便是于外部观瞻也大为不妥。借着此次赵妙柔生辰, 太皇太后曹氏苦劝了赵顼一番,让他趁机再次给生母认错服个软,这是事也就算揭过了。
毕竟是母子,况且当着其他子女的面,高太后也不愿太折了皇帝面子,叹息一声道:“你起来,如今你凡是越发有主张,老身只望你今后能多纳人言, 莫忘了兄弟手足之情。”
赵顼忙答应了, 转眼瞥见只有赵妙柔自己携着儿子彦弼入宫,不仅皱眉问道:“今天是你的生辰, 怎么驸马没陪你入宫?”
赵妙柔勉强笑道:“小叔今天有些不舒服,晋卿去请医延治了。”
高太后大不以为然:“你就别替驸马遮掩了。无论如何,今天是你的生辰,他总要陪你入宫才是。”
赵顼对这位妹夫颇为不满,冷笑道:“二姐儿就是太好性儿了, 所以驸马才敢这么胡闹。我听说晋卿近来颇不务正业,日日与一群狐朋狗友游逛。你放心,过几日我把他召来,好好敲打一下。”
高太后心疼女儿,亦愤愤道:“二姐儿今日就别回府了,索性带着彦弼在宫中住上几日,让驸马亲自来接你。”
赵妙柔忙起身道:“孃孃疼爱女儿,女儿岂会不知。但女儿毕竟是王家的媳妇,长留宫中毕竟不妥,今日还是先回去,改日再来探望。驸马待女儿很好,请孃孃放心。”
赵顼看了她一眼笑道:“果然是女生外向,二姐儿有了驸马,就把娘家人都忘了。”赵妙柔忙要解释,却见赵顼摆手道:“我跟你开玩笑呢,宫里宴会结束你就回去吧,彦弼还小,在生地方总是住不惯的。”
高太后向来喜欢这个外孙,便叫乳母报过来逗弄。太皇太后曹氏趁机对赵顼道:“前日公瑾来宫中看望我,说自己年纪大了,只有李评一子又不在身边。李评被贬到保州也有了些时日,想来也知道错了,想要求个恩典,让李评依旧回京中勾当。”
赵顼皱眉道:“这事怕是不妥,李评贬官到外地是王相公一力主张的,如今骤然回京,恐惹人议论。”
高太后冷笑道:“你无非为了王安石的面子罢了。老身就不明白了,王安石究竟有什么不得了的本事,能让你为他放弃李评这个故交。这天下究竟是你做主,还是王安石做主?”
太皇太后亦道:“老身身处后宫,原不愿关心外事。但近来宗室子弟和外命妇入宫请安都说,如今天气久旱,怕是与朝廷行新法不当有关。民间甚苦青苗、助役钱,还是早些罢去吧。”
赵顼一向防范后宫干政,冰冷的目光扫过左右内侍,沉声道:“这话祖母从那里听说的?无知小人妄传罢了,祖母千万不要轻信。朝廷行青苗、助役之法,是为了利民,并非是苦民。”
太皇太后看赵顼一脸固执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道:“王安石确实有才学,但近年来得罪的人太多,怨他的人自然也多。大哥儿欲保全他,不如暂出之于外,过一年半载再召回来。本来我朝宰相就没有连续执政五六年之久的,让他出任地方休息一阵,也是朝廷对他的体恤。”
赵顼皱眉道:“群臣之中,唯有王安石能够横当国事,孙儿实在离他不得,怎能放他出任地方?”
因宣德门一事,赵颢被罚俸禄,本就对王安石大为不满,此时亦忍不住发声道:“太皇太后之言,至言也,官家不可不深思。”
赵颢与赵顼同母所生,性情和软,不比赵顼有时固执不会讨好长辈,故自小便深受高太后和先帝喜爱。长大后谦逊孝友,更是颇有贤王的名声,赵顼本就对他颇为防范。高太后和太皇太后语涉朝政,明言要他罢相,赵顼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火儿,碍于孝道不便发怒。但听到弟弟也这样说,忍不住气不打一处来:“二哥这话何意?是怪我败坏天下吗?”
他冷冷扫了赵颢一眼,提高了声音道:“二哥是宗室近亲,若对我行事不满,自为之便是了。”
赵顼的眼神凌厉如刀,说出的话更是毫不留情,赵颢心头涌上阵阵寒意,忙跪下哭泣道:“官家何至于是,臣岂敢有他意?”
高太后忙上前拉起赵颢,又怒向赵顼道:“仲针,你闹够了没有,都是一家骨肉。你说出这样的话,让仲明今后如何自处?”
赵顼冷冷道:“我朝家法,宗室不得干预朝政,二哥妄议前朝政事,又将置我于何地?”
赵妙柔见气氛尴尬,忙出言劝解道:“二哥想来是无心之言,官家还是不要计较了吧。今日是妾的生辰,一家人原该和和乐乐才是,官家给妾个面子,还是早些开筵吧。”
众人这才揭过不提,然而早就没了兴致,匆匆喝了几杯酒就散了。
这天下午,云娘编写杂记缺一些资料,和阎守懃打了个招呼,便到崇文院去查阅。
崇文院位于大内左升龙门北部,前身是后周殿前都点检公解,太祖时为车硌库,栋宇宏大,太宗时在此地建崇文院,东廊作为昭文书库,南廊为集贤书库,西廊为史馆书库,又在中堂营造秘阁。云娘在西廊书库查阅摘录完一些西北方志后,想要顺便查看一些药房,便到向往已久的秘阁一观。
内诸司的房屋,要属秘阁最为雄伟,云娘发现里面除了本朝历代皇帝诗文著作,还有天文、占候、谶纬、方术、兵法等书,不由大感兴趣,正要细细观看,却见一位中年士人人匆匆进来。那士人没料到秘阁内居然有一位年轻女子,不由当下愣在那里。
云娘看士人年纪四十岁上下,身着朱色云锦公服,虽然身材矮小、相貌平常,但一双眼睛格外有神,仿佛能洞察万物。云娘不由问道:“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那士人这才回过神来,拱手道:“在下姓沈,字存中。”
这回该云娘惊呆了,这不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沈括嘛,技术大师和精英官员的结合体。这才是不知几百年,才能得这样一个多才多艺的人物。云娘稳住心神笑道:“原来是陛下新封的知制诏,妾失礼了。”
沈括笑道:“敢问娘子如何称呼?”
云娘笑道:“妾为宫中司药局典药,偶然想起一个药方,想要在秘阁古籍中查验。”
沈括大感兴趣:“娘子不妨说说是什么药方,也许我能记得那本书上提到过。”
云娘边回忆边说道:“是一个避瘟疫的方子,取大麻仁、柏子仁、干姜、细辛各一两,附子半两,炮,捣,筛,正旦以井华水,举家各服方寸匕。”
沈括听完就笑了:“这是葛洪《肘后备急方》里的避瘟疫药干散。娘子想要查验,在东边第二排书架找寻就是。”
云娘十分佩服,不由称赞道:“阁下真是博学广闻。”
沈括笑道:“不敢当。只不过我自幼体弱,常需服药调理,也算是久病能成医了。”
云娘感叹道:“阁下不愧钱塘沈氏出身,果然是家学渊源。”
这句话搔到了沈括的痒处,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开始讨论起沈氏家传医书《博济方》,相谈甚欢。云娘想起一事,笑着问沈括:“妾闻官家听信阁下谏言,罢去太平车备边和西蜀禁盐二事。官家原本对此非常热心,连执政都不能劝阻,阁下又是如何做到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