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一天繁重的劳作,周身乏力,饥肠辘辘,却没有饭吃。
那种痛苦和委屈,是没经历过的人难以想象,也很难感同身受的。
云栖就尝过这种滋味。
几乎所有宫人,在初入宫廷的时候,都曾被罚过不许吃饭。
要训练猫狗,甚至训练如狮虎一类的猛兽听话,饥饿训练法通常都比暴力责打更加有效。
而在上层人眼中,他们这些最低层的小宫人就是如猫狗般,任人摆布的玩物。
罚你一天不许吃饭你不服,两天还不服,三天总该服了吧。
忍饥挨饿的滋味可不好受。
当然,也有脾气倔的,宁可饿死也不低头。
上头是绝对不会任由这样有个性的人活活饿死的。
饿死是需要时间的,上头的人可没这个耐性等,还是直接打死比较干净利索。
云栖自己挨过饿,也亲眼见过不服管教的宫人被带走以后就再也没回来。
正因为曾经历过这些,云栖才变成如今这样谨小慎微,规行矩步。
皇宫是个不许你有个性的地方,作为奴才你只需要心怀敬畏,绝对服从主上的命令。
不服?
去死。
“留的这些够吃吗?”赵姑姑问。
云栖点头,很有规矩地咽下嘴里的饭,才开口说:“够吃够吃,姑姑炒的丝瓜好吃极了。”
赵姑姑哭笑不得,“熥过一遍的清炒丝瓜能有什么好吃,再好吃还能比得过肉?你等着,我去给你盛碟酱黄瓜来。”
“别。”云栖连忙拦住赵姑姑,“有炒丝瓜就很好,酱菜什么的还是省着点儿吃,才人最喜欢以酱黄瓜佐粥了。”
“唉……你呀你呀,这么懂事干嘛。”赵姑姑赶着说赶着就伸手过去,要掐掐云栖的脸。
云栖见状,赶紧捂着脸躲开,委屈道:“姑姑,人家吃饭呢。”
“行,我不招你了,你赶紧回来吃。”赵姑姑收了手,忍笑拍了拍身旁的凳子,叫云栖坐回来。
在确定赵姑姑真的不会来掐她的脸以后,云栖才坐回去,继续大口大口的吃起饭来。
云栖吃得很香,吃相又乖又好看,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吃什么山珍海味。
赵姑姑强忍住去捏云栖小脸的冲动,帮着云栖把那本湿书,还有湿荷包里的东西都拿出来摊在桌上晾开,却突然发现云栖的随身之物里还有一个小瓶。
“这是什么?”
云栖抬头看了一眼,“是宋氏给的。”
一听是宋氏,赵姑姑脸上立刻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嫌弃,“里面装的什么?”
“宋氏说是药,叫我拿回来擦,说擦了以后胳膊上的淤伤就能好得快些。”
“药?她会这么好心。”赵姑姑一脸狐疑地打开瓶塞,怕里面装的是不好的东西,不敢直接凑上去闻,便用手在瓶口处轻扇了两下。
“咦?”
见赵姑姑这个反应,云栖紧张,连忙问:“姑姑,怎么了?”
“这瓶里真是药,还是好药。”赵姑姑若有所思,在将瓶塞放回去塞紧以后,捏着那只小瓶好一通端详。
云栖哪还有心思吃饭,连忙放下碗筷凑到赵姑姑跟前,“这药瓶有什么蹊跷?”
“药和药瓶都没蹊跷,蹊跷的是宋氏是从哪里得来的这瓶药。之前我听宜香说过,说你受伤当日,吴才人曾亲自去太平馆为你求药,好话说尽都没能讨到,宋氏手里怎么会有如此对症的好药。”
“这是很好的药?”云栖问。
赵姑姑将手中的小瓶倒转过来,指着瓶底的红印说:“瞧见没,有这个印的,都是宫里御药房最精制的药,等闲妃子都捞不着用,更何况是宋氏这样没名没分的,除非是……”
“除非是哪个有头脸的娘娘送的。”云栖接着赵姑姑的话茬道,“姑姑说,这药是哪位娘娘赏的?”
“你当我是神仙无所不知?”赵姑姑嗔道,接着又话锋一转,“但我想,应该是旧日有心提拔宋氏的那位。”
“姑姑的意思是宋氏上头有人?”
赵姑姑没答,反问云栖一句,“太乐局美人能人一抓一大把,宋氏虽色艺俱佳,却也不算其中最出挑的,她凭什么能被选中,在宴上为皇上献舞?”
这个道理云栖当然懂,只是有一点她想不通,“若真如姑姑所言,当年是有谁存心提拔宋氏,那位又为何要半途而废呢?要安排宋氏在皇上面前露脸,并让宋氏一举获得皇上的青睐,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想必这位一定花了不少心思,也费了很大的力气。既然他如愿以偿地让宋氏承了恩,为何不趁热打铁,再帮宋氏讨个位份。如此,他之前的心力,岂不是都白费了?”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定是那人外之人,不想宋氏上位,不想让那位得偿所愿。”
对呀,可不就是这个理吗!
云栖对赵姑姑这个解释深以为然,除了感慨后|宫之中,各路神仙勾心斗角之激烈以外,也难免有些同情宋氏。
宋氏原本有一个绝妙的机会,能从一介凡人飞升成小仙子,可惜已经摸到天门的她,还是被无情地打回了原形。
后|宫里那些神仙打架的事,凡人还不是不要掺和的好。
但究竟掺和还是不掺和,仿佛也不是小小凡人自己能做得了主的。
“姑姑说那位神仙……不对不对,是那位娘娘这是打算提拔宋氏,让宋氏再次获宠吗?”
赵姑姑微微点头,“那位八成有这个意思。”
“那姑姑觉得,宋氏还能再得圣宠吗?”
第23章
赵姑姑把玩着手中的药瓶,神思有些飘忽,半晌才应了一句,“不好说。”
云栖听到这个回答,心里多少有些失望。
老实说,云栖并不希望宋氏再获圣宠,并非她见不得宋氏好。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作为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在云栖眼中,那条看似繁花似锦的青云路,实际上就是一条无法回头的末路。
家世或头脑,但凡有其中一样,宋氏大可借此机会放手一搏,保不准真能为自己搏一个锦绣前程。
可惜宋氏既没有绝好的家世出身,也没有过人的手段和头脑,有的仅仅只是后|宫之中,绝大多数女人都拥有的美貌和才情而已。
云栖看的清明,像宋氏这样的人,一旦搅和进后|宫的是非争斗中,结局就只有一个——沦为炮灰。
云栖固然讨厌宋氏,可相识一场,她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宋氏落个无辜惨死的下场。
但很多事,并不是你不想就不会发生。
就算她立刻跑到宋氏面前,详细地与宋氏分析其中的利害关系,宋氏会听她的话,放弃重新获得皇上垂爱的机会吗?
即便宋氏智商上线,肯听她的话,想要利用宋氏的那位,就肯轻易放过宋氏吗?
在上位者眼中,底下的人只简单分为有用的和没用的。
倘若在那位眼中,宋氏变成了毫无利用价值的存在,宋氏也一样不会有好下场。
早在当年宋氏被那位看中,并决定加以栽培和利用开始,就注定了宋氏不会得善终。
想到此处,云栖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不适。
是伤感?是不平?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见云栖一脸苦闷,赵姑姑大约能猜到云栖在想什么。
赵姑姑不太懂得开解人,只道:“人各有志,人各有命,你看开些。”
云栖点头,心里依旧闷闷的难受。
并不只是为宋氏,更是为吴才人。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宋氏与吴才人的处境是有些相似的,但相比之下,吴才人的处境要更加艰险一些。
赵姑姑心思缜密,又见多识广,兴许会有办法帮吴才人度过眼前的困境。
“姑姑觉得吴才人的出路何在?”
赵姑姑没料到云栖会突然来这么一句,先是一怔,过了片刻才应道:“吴才人是个聪明人,想必心里一定已经有了主意,你不必太杞人忧天。”
赵姑姑虽然没能给云栖答疑,但赵姑姑的话却实实在在有安慰到她。
云栖只愿她所担心的一切,都如赵姑姑所言,都是杞人忧天。
“姑姑,宋氏给的这瓶药?”
赵姑姑将药瓶塞进云栖手里,“难得的好药,自然不能浪费,你只管用就是。”
既然姑姑叫她用,那她就放心大胆的用,云栖捏着那个药瓶,突然想起一茬来。
“姑姑觉得昨夜偷偷潜进来的那个,是不是来见宋氏,给宋氏传话送东西的?”
“八成是了。”赵姑姑说,“这阵子也没见宋氏出过门,若不是有人悄悄来送,这药还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赵姑姑果然也这么认为。
“我想,昨夜那回,只怕不是头一回。”
“怎么说?”
云栖解释,“宋氏给的这瓶药,也不算白给。作为交换,她叫我伺候她梳头更衣。我见宋氏那身舞衣是崭新的,不仅料子好,做工也极佳,不像宋氏该有的东西,便想套宋氏的话,结果没套出来。这会儿却能猜到那舞衣的来历了。”
“衣裳都准备好了,看来就在这两日,宋氏就有机会见到皇上了。”赵姑姑笃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