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快拿着。”宋氏从窗里探出身来,将药瓶硬塞进云栖手里。
云栖捧着那只小瓶,就像捧着一块烧红的炭火,只觉得烫手,却又不敢扔回去。
这东西砸碎了,她可是真赔不起。
云栖无奈至极,只好问:“您想让奴婢做什么?”
宋氏是那种喜怒皆形于色的人,原本还一脸紧张兮兮的人,立刻满脸堆笑,好看是好看,却有些瘆人。
“我知道你头梳的很好。”
云栖意外,难道宋氏不是想买通她往吴才人的饭菜里下泻药,或是让她帮自己缝个用来扎针诅咒的人偶吗?
只是梳头这么简单?
“你快进来。”宋氏迫不及待地催促道。
若只是梳头,那就梳呗。
哄得这位高兴了,这位便能少作点妖,才人便能少生些气,宜香也能少受些委屈。
“您想梳什么头?”云栖站在宋氏身后,望着妆台镜中的宋氏,恭敬问道。
“你觉得呢?”
云栖想了想,“不如就梳如意髻吧,既精巧,寓意也好。”
“好好好,就梳这个,你快给我梳。”
云栖瞧着镜中笑的纯澈,一副人畜无害模样的宋氏,心情十分复杂。
她有理由怀疑宋氏有严重的精神分裂。
否则,一个正常人,怎么可能前前后后有那么大的反差。
她可是到死都忘不了当日,宋氏朝她挥下洞箫时那极端狠毒的样子。
但眼前的宋氏却……无论怎么说,她都是讨厌宋氏的。
可讨厌归讨厌,头却得好好给梳。
如意髻梳起来并不复杂,但想梳好却不容易。
好在宋氏的发质不错,柔软顺滑的就像上好的黑缎,这让云栖省了不少力气,而最终梳出来的效果也格外的好。
宋氏对着镜子,满意的不得了。
云栖生怕宋氏再支使她伺候更衣,更怕宋氏再扣下她欣赏自己跳舞。
趁宋氏照镜子没留神的时候,云栖打算偷偷溜走。
不想,人都溜到了门口,却还是被宋氏叫回来了。
“你伺候我更衣。”
云栖欲哭无泪,只能乖乖上前。
宋氏这回要穿的并非上回那身旧舞衣,这身看起来很新,像是才做的。
吴才人自打被留在行宫养病以后,三年来就没做过一身新衣裳。
吴才人没有,宋氏就更不可能有了。
那这身衣裳……
见云栖一直盯着这身舞衣瞧,宋氏颇为得意地问:“好看吧?”
云栖点头,“您哪来儿的这身衣裳?”
宋氏笑而不答,只叫云栖赶紧伺候她穿上。
既然宋氏不愿说,云栖也不自讨没趣。
待她回头问问宜香,宜香应该知道。
赤红的颜色,艳的像血,将本就白皙的宋氏,衬得越发白皙明艳。
云栖很不愿夸奖宋氏,但眼前的宋氏的确美得叫人心颤。
不出所料,宋氏又即兴地跳起舞来。
舞的热烈纵情,肆意潇洒。
直到云栖走到太平馆,列队站好等待上头分配差事时,眼前还总浮现出宋氏跳舞的画面,耳边也还时不时的回响起宋氏最后跟她说的那句话。
“你相信我,我从来都没想害死任何人。”
宋氏这是真的知错了?
知错了又怎样,她不信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她永远都不可能原谅宋氏。
“你会爬树?”
忽然得此一问,云栖先是愣了一下,她抬起头来,见一宦官在她身前不远处站下。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那日险些将容悦发配去静室的监工太监。
这厢,还没等云栖回话,就听身旁的一个小太监先道:“回刘公公,小的见过她爬树粘蝉果,上上下下的,可利索了。”
云栖微微偏头,瞥了那小太监一眼。
不认识呀。
那这人是怎么知道她爬过树,粘过蝉果的?
云栖确实爬过树粘过蝉,却不是闲着无聊抓来玩的,而是为让吴才人能睡个好觉。
吴才人一向睡得浅,一点儿声音就能将人惊醒,这都是做宫女时,去主子屋里上夜落下的后遗症。
为了能让吴才人安安稳稳地睡个午觉,她曾自制粘竿,爬到树上捉过那些聒噪鬼。
那位刘公公没再多问什么,直接命云栖跟着那队太监,负责去清除吵了主子们清净的蝉果。
没错,清一色的太监,只有她一个宫女。
云栖心情复杂地跟随队伍来到了东苑。
这还是云栖头一回到东苑来。
这东苑平日里都是空置着的,皇上来了以后,便专门用来安置随驾的各位皇子。
听说此番除了太子要监国,没有跟来,其他一众皇子都随圣驾过来了。
云栖等人每两人分做一组,然后又被分配到了不同的地方。
云栖和之前那个多嘴说她会爬树的小太监,分成了一组。
两人跟随接引公公,一路来到一处相对僻静的宫室。
因为走的侧门,没看见牌匾,云栖也不知这处宫室叫什么名字。
在将工具交给两人,又交代两人要小心当差以后,那接引公公就走了。
云栖对她这个搭档有诸多怨念,并不想和这个多嘴坑她的小太监一起干活。
两人说好云栖负责后院,小太监负责前院以后,就各自忙活去了。
当云栖拿着粘竿来到树下以后,才发觉有什么不对。
那公公没给他们发梯子呀。
罢了,没有就没有吧。
上辈子她还小的时候,一感到孤独难过,她就喜欢爬到高处,眺望远方。
有山爬山,没山就爬树。
那些树,她可没白爬。
就这么说吧,这天底下还没有她云栖征服不了的树。
云栖袖子一撸,又把粘竿横叼在嘴里,就熟练地向树上爬去。
手臂上的伤严重影响到云栖的发挥,来来回回折腾了老半天,才爬了半截不到。
这个高度,可是粘不到蝉果的。
已经累到气喘吁吁,汗如雨下的云栖扶着树干,慢慢蹲下身子,在脚下的粗枝上坐下。
不行了,她得歇歇再爬。
半晌,云栖才渐渐缓过神来,也才发现自己爬的是棵梧桐树。
这个季节,梧桐花早该落光了。
大概是行宫气候凉爽,这棵树上竟然还挂着半树紫花。
云栖忍不住浅浅一笑,好看好看,真是好看。
她这一笑不要紧,叼在嘴里的粘竿掉了下去,正砸在一旁的窗户上,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砰响。
接着,屋内就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谁在外面?”
第13章
云栖一惊,险些一个不稳从树上摔下去。
她心中懊悔不已,只怪自己太得意忘形,没事儿傻笑什么……
可知砸坏窗子事小,惊着主子事大。
倘若时光能倒流,她就算咬碎了一口牙,也要将那根粘竿叼紧了。
就在云栖极度郁郁惶恐之际,窗子打开了,一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少年出现在窗前。
他一身天青色的衣衫,那是雨后初晴,云破之处的色彩①。
这颜色极清极淡,却格外的动人。
而更加动人的是这少年的容颜。
究竟该如何形容这少年的样貌呢?
眉清目秀,气质卓绝?还是清俊如玉,风度翩翩?
仿佛都不够贴切。
过去云栖一直都不相信,这世上存在完美的东西,所谓完美无瑕,就只是传说而已。
但今天,在亲眼看过这少年以后,她信了。
这少年的眉眼,鼻子,嘴巴,甚至连睫毛的长短疏密,下巴的线条,都是完美无瑕的。
云栖呆呆地望着那少年,惊奇地发现,她的心竟没有之前那么慌了。
可当那少年发现坐在树上的云栖时,却吓了一跳。
“你别动!”
话音才落,就见那少年单手扶住窗框,一跃上了窗台,敏捷又灵巧地从屋内翻了出来,稳稳落地。
接着匆匆几步来到云栖所在的树下,仰起头来,望着树上的云栖问:“你怎么会在树上?”
云栖压根就没想到这少年会突然翻窗出来,一时惊着了。
两人就这样树上树下对视了半晌,云栖才想起来回答这少年的问题。
她如实说:“刘公公命我来捉蝉果。”
少年听了这话,微微皱了皱眉,低声道:“怎么能让姑娘家做这种活儿。”说着又四下环顾了一番,像是在找什么,可看样子似乎并没有找到。
“你的梯子呢?”少年又仰头问道。
梯子?不存在的。
云栖摇头,“没有梯子。”
少年意外,“那你是怎么上去的?”
这还用问吗?自然是,“爬。”
少年更加惊讶,“徒手爬上去的?”
云栖点头,“嗯。”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以后,那少年怔怔地望着树上的云栖,半天没说出话来。
蓦地,那少年笑了。
“砰!砰!砰!”是心脏狂跳的声音。
这究竟是什么神仙,笑得也太好看了。
可云栖却不敢目不转睛地一直盯着那少年看。
从少年的衣着打扮,以及通身气派即可断定,这一定是位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