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栖根本来不考虑,一个箭步闪身上前,护在吴才人和宜香身后,用手臂生生挡下了这一击。
宋氏这一下使了十足十的力气,云栖吃疼,痛呼一声,抱着受伤的手臂,踉跄了几步才站稳。
“你是真的疯了不成!”比云栖晚到一步的赵姑姑一把推开宋氏,上前扶住云栖。
吴才人和宜香也才意识到,方才在她俩身后,究竟发生了多么可怕危险的事。
“快掀开袖子,让我看看。”赵姑姑焦急道。
云栖捂着手臂,面色苍白,冷汗直流,“怕是断了。”
宜香捂着嘴,一屁股跌坐在地,泪流如注。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吴才人,脸上罕见地露出怒意。
“宋妍屏,你想死吗!”
“不,这不赖我,要怪…要怪就怪你自己!她…她是替你受的!”已经吓得面无人色的宋氏,回身抱起地上的筝,就逃也似的朝西屋跑去。
在宫里,主子责打奴才,本是常有的事。
却没有哪个主子,敢无缘无故就打出人命来。
即便师出有名,通常也不会下手太重。
那是因为他们明白,任宫人再低贱卑微,那也是宫里的人,通通都是皇上的奴才,你随随便便就把人打死了打残了,往小了说是心肠歹毒,任性妄为,往大了说就是僭越,是在挑战皇权的威严。
挑战帝王的权威会是什么下场?
吴才人方才呵斥宋氏那句“想死吗”,还真不是吓唬她。
宋氏平日惯爱装疯卖傻,却不是真傻,一听说云栖被她打断了胳膊,怕是要残废了,很清楚其中的厉害关系,这会儿已经吓疯了。
而受伤的云栖此时却异常冷静,甚至还松了口气。
心道:宋氏的脑子果然不太好使。
第9章
她说她胳膊断了,宋氏就信了,怎么就不知道翻开她袖子看看。
当然,若不是咬准了宋氏没这个脑子,她也不会装。
“没事没事,胳膊没断,我骗她的。”云栖活动了一下胳膊,虽说也挺疼的,却远不及断了那么疼。
倘若她这条胳膊真被宋氏打断了,她怎么还能稳稳地站在这里,只怕早就疼得满地打滚了。
赵姑姑松开扶着云栖的手,狭促一笑,“你这点儿小伎俩,还想骗过你姑姑。”
云栖自然晓得骗不过赵姑姑,可看吴才人和宜香的样子,应该都被她吓着了。
其实,她当时也没多考虑,完全就是临时起意,想借此吓走宋氏。
依宋氏无理搅三分的性子,若不使出这种非常手段,还不定要如何赖着纠缠呢。
吴才人人淡如菊,往日哪里管过闲事,还不是因为之前承诺过她,要护着宜香,今儿才被宋氏给缠上了。
她要是只管隔岸观火,那就太不是东西了。
“对不住,方才吓着才人了,还有宜香也……”云栖这才猛然发现,宜香还跌坐在地上没起来,赶紧去搀扶。
宜香到底不知云栖的手臂究竟伤成什么样,唯恐弄疼她,不敢去扶云栖的手,只一个劲儿地说:“没断就好,没断就好……”
吴才人瞧着这两个小可怜儿,鼻子有些发酸,就连赵姑姑也很不忍心的蹙起了眉。
两人赶紧合力,将宜香扶了起来。
才刚站稳,宜香就小心翼翼地托起云栖那条受伤的胳膊,颤声问:“很疼吧?是真没伤着骨头?”
云栖浅浅一笑,故作轻松,“都说了我是装的,只是皮肉伤而已,没什么大碍。”话虽这样说,但从她惨白如纸的脸色看,却不像没有大碍。
“让我看看你的伤。”宜香说着,就要去掀云栖的袖子。
云栖慌忙压住袖口,“伤有什么好看的,倒是你,膝盖怕是又跪破了吧。上回的药膏还有剩,你赶紧回屋抹点儿。”
“你都这样了,还……”
完了,又哭了。
云栖看着宜香哭,眼泪也上来了。
她紧咬着牙没哭出声,眼泪却“吧嗒吧嗒”不停地往下掉。
赵姑姑一见人哭,脑仁儿就疼。
她连忙上前,扶了云栖一把,“跟我到后头去,我切几片土豆给你敷敷,那个消肿最好使。”
“那快去吧。”吴才人看着云栖,“我去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弄些专治跌打的药酒来。”说完又看向宜香,“你跟我一起。”
宜香得了这话,赶紧点点头。
“才人……”对吴才人,云栖是满心愧疚,她低着头,没脸去看人家,“叫您受惊了。”
“方才若不是你替我挡了那一下,我如今哪还能好好地站在这儿。你不许胡思乱想。”吴才人用一贯温软平和的嗓音对云栖说。
云栖摇头,“不,说到底,这就是我的错。”
吴才人懂云栖的意思,她抬手轻轻地拍了拍云栖的肩膀,“不是你的错,这些事从头到尾都只是宋氏一人的错,她迟早要被自己的轻狂毛躁害死。”
吴才人望着西屋的方向,眼底闪过一道云栖从未在这双眼中见过的寒光。
……
“你说你是练过金钟罩还是铁布衫,何必要用你这条小细胳膊去挡,就该用脚踹,一脚把那疯子踹翻才解气。”赵姑姑一边往云栖伤处贴土豆片,一边念叨说。
云栖听了这话,眼睛亮了又暗,抠着桌角一脸懊恼,“原来还能这样呀。”
对方出拳你出脚,攻他下盘,这不是打架的基本套路吗?云栖竟然连这都不知道?
赵姑姑忍不住问:“你没打过架?”
打架呀,还真没有。
上辈子和这辈子都算上,也没打过。
云栖看着赵姑姑,老实地摇了摇头。
赵姑姑不信,“就连小时候闹着玩也没有?”
云栖想了想,依旧摇头。
赵姑姑啧啧,用嫌弃又略带些同情的目光望着她。
云栖郁闷,姑姑这是可怜她没童年吗?
好吧,她得承认,上辈子打从她出生起,直到她穿越之前,她的人生都过得很平淡,或者说很无趣。
无趣到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哪怕一件,能称之为特别的经历。
她真是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赶上穿越这种事。
云栖忍不住感慨,人生啊人生,就是这样充满了未知。
见总是笑呵呵的人,忽然叹起气来,赵姑姑惊觉,心道坏了。
她怎么就忘了这孩子进宫时摔坏了脑袋,从前的事都记不得了,就连自己的爹娘姓甚名谁,家里有无兄弟姊妹这种事也统统忘了。
她也是糊涂,好端端地提什么小时候的事,平白惹得人家伤心。
赵姑姑心里愧疚,却不太懂得安慰人,只拉着云栖的手说:“会好的。”
云栖瞧了瞧她那条肿的快赶上原来两个粗的胳膊,保守估计,“得养上个把月才能好全。”
赵姑姑忍笑,轻戳云栖的额头,“我说这儿。”
云栖恍然,却又立刻陷入了沉思。
来时没能继承的记忆,过两年就能继承过来了?这未免也延迟太久了吧。
不科学,不科学。
“姑姑,我觉着我这儿好不了了。”
“好不了也不要紧。”赵姑姑说,“回头若有机会,我会托人帮你打听打听你家里的事,旁的不敢说,至少也能从你入宫时的记档查出你祖籍哪里。如此,等来日你出宫的时候,也知道该回哪里寻亲。”
云栖摇头,“姑姑不必费这份心了,我入宫快三年了,每年会亲友的日子,我家里都没来人,甚至连个口信也没托人捎过。我想,我爹娘要么是以为我入了宫,便再也出不去了,全当已经没了我这个女儿,要么就是我进宫以前,就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
“兴许你家里人只是不知道你调来行宫了。”赵姑姑安慰说,明明是红口白牙,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话,却连自己都觉得没有说服力。
就打着第一年不知道人被调到了行宫,错过了见面的机会,第二年知道了怎么也不见来?
赵姑姑十二岁进宫,到今年秋天,她正好在宫里待了二十年。
她知道,像这样把孩子往宫里一送,就不管不问的爹娘有很多。
宫女比宦官要好些。
那些宦官是挨了一刀,要在宫里劳作到死的,宫女不一样,到了年纪便能被放出宫去。
出宫以后许户人家,娘家还能多赚一笔嫁妆钱。
因此,宫女们多多少少都与家里有些联系。
而像云栖这样才入宫不到三年,就跟家里头失去联系的,其实还挺少的。
除非……除非是家里突然遭逢什么巨大的变故,爹娘和兄弟姊妹都……若是这孩子的爹娘都还活得好好的,她倒是真想会一会。
瞧瞧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竟能狠心舍下这么好的女儿。
可若是像云栖自己猜的那样,自己进宫以前就是个孤儿……想来,若当年她没有入宫,与寻常的姑娘一样,到了年纪就出嫁,十七八岁当了娘,她的孩子也该有云栖这般大了。
赵姑姑想着,看云栖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怜惜。
云栖是乐天达观的性子,凡事都愿往好处想,往开阔里想。
骨肉亲人能找到固然是好,就算找不到她也不会太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