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漠进了书房,端起搁在书案上的一杯凉茶,仰头一饮而尽。他将茶杯放回桌上,抬手揉了揉眉心,凌厉眉眼间带着淡淡的倦意,他启唇道:“换朝服,进宫去见圣上。”
作者有话要说: 宋归:和夫君分离的第二天,想他想他~
第22章 十日期限
晨光熹微,启明星遥遥挂在深色苍穹里,闪着微光。农家的鸡鸣声打破了黎明前的最后一丝寂静,马车辚辚驶过青石板铺就的街巷,不知惊醒了多少还在酣睡的梦中人。
黎漠靠在车厢壁上抬手扶额轻揉眉心,借此驱散倦意。云毓坐在外头,微凉的晨风拂过脸庞,他犹豫了一会,扭头清了清嗓子对黎漠低声道:“王爷,此次裴姑娘的无端失踪,会不会是陈婉干的?”
“我还不能确定。”黎漠淡漠的声音消散在晨风中,带着丝丝倦意,“沉碧在地上捡到的那枚扇玉坠子是赵衡落下的,裴依依很可有能是被赵衡劫走的。至于赵衡有没有背着我勾结皇后,现在我还不好判断。”
云毓眼眸暗了暗,他咬牙低声道:“此人做事随性乱来,与西南赵家共谋大事,简直是如履薄冰。如此不好掌控的势力,倒不如不声不响地除掉。王爷给属下两个月,属下定能提着赵氏一族的人头回来交差。”
马车内黎漠叹了口气,“重活了一世你为何仍是如此莽撞?我们掌控不了赵家,皇后那边照样对赵家亦是一筹莫展,为何不借刀杀人?”
云毓听罢点了点头,抬眸专心致志看着前边的路,马车颠簸了一下,拐上了永宁街衢。
更夫打梆的声音传来,四更天了。守卫城门的侍卫打着哈欠将城门缓缓推开,听得远处传来辚辚的马车声,侍卫愣了愣,他望向黎漠马车驶来的方向,缓缓地眨了眨眼睛。
“端王殿下。”云毓拉了缰绳将马车停下来,从腰间拽下一块令牌,亮了亮道。
侍卫回过神,他笑着点了点头,退到一旁让马车进去,嘟囔道:“离早朝还有一个时辰呢,怎地殿下今日来这么早便要进宫?”
云毓一扬马鞭,马儿一声长嘶,高高扬起前蹄,朝宫门永巷驶去。
***
皇帝黎浚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自太子暴毙,他更是咳得睡不着觉。太极宫整夜整夜都回荡着皇帝的咳嗽声,听得四喜公公揪心不已。
“圣上再歇息一会罢,离上早朝还早着呢。圣上再躺会,奴才看着时辰着呢。”四喜将温热的茶水搁在皇帝手边,轻声劝道。
皇帝咳嗽了一阵子,直起身子翻过一本折子,摆摆手道:“朕睡不下,看会奏折打发打发时间也好。”
四喜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拿过一件明黄色外衫给皇帝披在身上,小声叮嘱道:“国事虽重,圣上也要保重龙体。”
皇帝没答话,他拿起搁在笔山上的朱砂笔,仔细地在奏折旁作着批语。暖黄色的烛光映在皇帝斑白的鬓发间,银亮的白丝显得异常刺眼,他眼底青黑了一圈,眼尾也爬满了密密的皱纹,那双执笔的手也枯瘦干黄。
四喜转身抹了抹眼泪。
皇帝真的老了。
忽然外头值夜的小太监快步走进来,在殿里跪下伏低了身子道:“圣上,端王殿下求见。”
皇帝将手上的奏折放下,咳嗽了两声后,抬眸淡淡道:“让他进来,你们都退下吧。”
“诺。”四喜恭恭敬敬地朝皇帝行了一礼,跟着小太监退下了。
黎漠走进来的时候,皇帝正咳得厉害,他伏在书案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父皇,”黎漠上前扶住皇帝,眼底带着担忧,他轻轻拍着皇帝的后背唤道:“父皇近日为何咳得如此厉害?太医有来看过么?”
皇帝缓了一会,接过黎漠递过来的温茶,喝了几口润了润嗓子,摆摆手喘了口气道:“无妨。太医来瞧过,说是受了风寒,无甚大碍。”
黎漠点点头,将皇帝掉落在地上的外衫重新给他披上,叹了口气道:“父皇又一夜未阖眼么?”
皇帝安抚性地拍了拍黎漠的手背道:“父皇老了,哪里还像你们年轻人一样有那么多瞌睡。你这么早过来,是为裴家的事情罢。”
黎漠愣了愣,他低下头低声答了声“是”。
皇帝粗重地叹了口气,他伸出手缓缓搭在国玺上,指尖轻轻抚摸着国玺雕刻的图纹,声音带着一丝无奈与悲凉,“裴氏一族势力太大。你娶了裴依依,日后行动上难免不会受到裴家的牵制。朕不想让你步我的后尘。”
黎漠眼眸闪了闪,他攥紧了拳头,低声道:“裴依依和陈婉不一样。”
“你坐在这个位子上,很难保证日后与你出生入死的人不会背叛你。”皇帝抬眸看向黎漠,面色平静道:“太子暴毙之事,朕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你们私下做的事不再过问。黎平他性子他温和,镇不住底下蠢蠢欲动的野心。黎猃嫉恶如仇,藏不住心事,明枪易挡暗箭难防。”
“父皇你……”黎漠听罢脸色变了变,他身形震了震,有些难以置信道:“您想让我做太子?”
“若是你今晨不来太极宫,朕应该还在你和黎猃之间摇摆不定。”皇帝笑了笑,“裴依依与奸人暗中勾结,东窗事发后畏罪潜逃。光这一条,朕不用寻什么理由便可直接抄了裴家。朕之所以放手同意让皇后插手此事,一来是想给裴家一些警示,二来是想看看你对裴家的态度。”
黎漠垂眸,“儿臣只是觉着就那么不明不白地治了裴家的罪,会让朝中的忠良之臣心寒。”
皇帝摩挲着国玺,咳嗽了两声,沙哑着声音道:“帝王是规则的制定者而非遵守者,忠良奸佞的标准也由帝王说了算。帝王是孤独的,身边谁也不可全权相信,与你相伴一生的,只能是那万里河山。”
黎漠抬眸反问:“那您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纵容陈婉?她逼死了我娘亲。父皇,她逼死我娘亲啊。”
皇帝垂下眼睫,眼瞳里映着昏黄灯光,他仿佛想起了什么欢心的事,眼底带着淡淡的笑意,“娇娇啊……挺好的一个姑娘,乖巧可人得紧,朕以前最疼她。朕记得她特怕冷,寒天腊月的,将自己整个儿都围在白狐裘衣里,脸蛋儿红红得,柔声唤朕‘表哥’。”
黎漠咬了咬牙,他低声打断道:“我不想听这些,你对不起我娘。等你死了,在下头给她赔罪罢。我今晨过来,只想告知您一声,裴家我保定了,皇后我杀定了。”说罢,他转身离开,落下一阵凉风,拂在皇帝面颊上,有些刺骨地寒。
***
卯正二刻,圣上早朝。文武百官都垂首伏跪在殿内两侧,静候皇帝和皇后登殿朝会。文官之首的位子空着。
众人各怀心思,昨夜御林军突入慈恩寺带走裴行俨夫妇二人的事情,早就在百官之间传的沸沸扬扬。今日的早朝众臣来得都很早,三三两两围在一处云淡风轻地谈笑,不动声色地相互试探。
陈三思微微抬头,他往黎漠那边瞄了一眼,恨恨地咬了咬牙。黎漠将裴氏夫妇带走之后,陈三思便驱车进宫,马车还没行至神武门便被皇帝的侍卫拦了下来,以至于他没来得及将这消息及时传给皇后。
忽听内官长长一声喧乎:“圣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众臣纷纷俯首朗声高呼:“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帝在九龙宝座上坐下,抬了抬手让众臣平身。
陈三思持笏板出列,拱手行礼道:“启奏圣上,圣上昨日下令命臣捉拿叛贼裴氏,臣奉旨将裴氏押往大理寺。怎料端王殿下突然前来,带走裴氏夫妇二人。微臣恐冲撞了殿下,没有阻拦。微臣自觉失职,故今日于殿上向圣上辞官谢罪。”
陈婉听罢,脸色瞬变,她倏地抬眸看向黎漠,凤眸里带着不可思议。昨晚上央求皇帝下旨抓人时,她想到了裴行俨抗旨,想到了众臣上奏求情,唯独没想到黎漠会如此雷厉风行地将人从大理寺带走。
皇帝皱了皱眉,他看向黎漠问:“哦?竟有此事?黎漠,你说说为何要去大理寺阻拦陈尚书执法?”
黎漠出列朝班,朝皇帝拱手行了一礼道:“儿臣以为此事的当事人裴依依还未找到,不应该草率关押裴相国。相国乃国之重臣,若如此下狱,我大梁朝的刑法律令还有何威信可言?”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当今晨在太极宫的对话不存在,皇帝一副毫不知情的表情询问,黎漠一副尽职尽责的表情解释。
皇帝捋了捋胡子,点头道:“黎漠所言极是。此事当务之急是找到失踪的裴依依,众爱卿以为如何?”
众臣纷纷附和道:“臣以为端王殿下所言极是。”
陈三思抬眸瞄了一眼陈婉,陈婉没发话,他不敢擅自反驳众臣的呼声。
陈婉气得浑身发抖,一是因为此事本就是她故意诬陷,黎漠站出来和她正面对抗,她底气不足,只能忍着;二是因为她真的没有想到在这紧要关头,黎漠会反咬她一口,而且这一招快准狠,她根本不敢还力。
黎漠垂手静立着,他看向陈婉,神色淡淡的。
陈婉咬了咬牙,宁神冷笑道:“漠儿处理事情果然考虑周全,此事是本宫和圣上太急躁了些。可是本宫更想听听,诸位准备如何去找畏罪潜逃的裴依依?反叛谋逆是砍头的大罪,本宫和圣上可以一天两天不追究裴相国的责任,可是若是裴依依一年未找到呢?十年未找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