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渔无动于衷,“那也是她自作自受,这些话与我说不着。”
董昕却将皇长子的话听到了心里,闭上眼,满心懊悔。将近丑时,她觉得看东西都有些模糊了,脸上更加难受,喉间一股腥甜。
那些关于后果的话时时响在心头,将她的承受力消磨殆尽。
几近崩溃时,她泣道:“你们放开我,我说实话,我什么都告诉你们。”
晚渔平静地道:“要说什么只管说,绑着你又不妨碍你说话。”
“给我拿解药,表哥!”董昕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放开我,解药在我身上,表哥,快放开我。”
皇长子闻言一愣,“解药在你身上?这话怎么说?”
“是我自作自受,表哥,你先救我……”董昕挣扎着下地,跪在皇长子面前,“是我要害傅晚渔,没想到……你先给我松绑,我太难受了,我不要毁掉容貌。”
皇长子此时真是尴尬万分,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天大的笑话。他给董昕松绑,眼睁睁看着董昕从荷包里取出一小包药。
晚渔与进之冷眼旁观。
董昕要服药时,皇长子抬手抢过,冷声道:“先说清楚是怎么回事,否则你就等死吧!”
董昕支撑不住,跪坐在地上,以手臂支撑着身躯,泣道:“是长公主要我这么做的……她说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说我只要将傅晚渔除掉,皇后便能给我个好前程……”
皇长子冷声追问:“可你为何如此?为何轻易就被他人利用?”
“我不知道……我身不由己……”
“你!”皇长子怒其不争地指着董昕,“你怎么能这么糊涂!所以这几日你是蓄意准备,只为今日害人性命?”
“便是没有我,傅晚渔早晚也会被除掉……”董昕按住心口,喘息一阵才继续道,“不信你就看着……”
晚渔听到这里,瞥一眼皇长子,“既是你的亲眷,你看着发落吧。只有一点,我不想再见到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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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更深了。
此刻的皇长子,空前沮丧地歪在椅子上,看着已经服过解药的董昕,语声有气无力,开始翻旧账:“自作主张,连我都瞒着。”沉了片刻,做出结论,“你和长宁过不去不是找死么?”
“表哥,我知错了,我再也不敢了。”董昕一面抹眼泪一面道,“这次我也是没法子,长公主说我如果不照做的话,她就能轻易要了我的命。”
“你一时糊涂,若是得逞,长宁就死了!”皇长子正襟危坐,冷声斥责,“长宁若不是顾着我与顾岩陌那一点儿袍泽情分,完全可以让顾岩陌发落你——若是让他做主,你早就没命了!”他揉了一把脸,很有种没脸见人的样子,“亏得我先前那么信任你,对夫妻两个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你可真是害死我了!”
董昕抽抽搭搭,却没敢再接话。她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没用了,也知道,皇长子不会让她丢掉性命的。
皇长子数落抱怨了半晌,最终有了决定:“明日我命人送你离开,你就此隐姓埋名,再找个可靠之人,帮你尽快找一门亲事。”
“啊?”董昕连连摇头,“不,表哥,我不要……”
“听我安排,我总能保你还能活下去。若是不听,那你就死吧!”放下狠话,皇长子扬声唤来小厮,让小厮看住董昕,随后拂袖而去。
第二日,董昕离开了众人视线。
皇长子忙着给顾岩陌道歉。
顾岩陌理都不理。
后来裕之把皇长子扯到了一旁,提醒道:“您怎么那么不开窍呢?跟我家爷赔不是有什么用?差点儿中毒丧命的是谁?”
皇长子愁闷不已,“你家将军我都无计可施,长宁就更不会理我了。”
裕之想想,报以同情地一笑,“还真是如此。反正话我是说到了,您怎么办还是自己想辙吧,我是爱莫能助。”
皇长子骑着马,慢悠悠走在队伍最后。到了下午,忽然眼前一亮,扬鞭打马,撒着欢儿地绝尘而去。
日头西斜时,一行人抵达一个小镇,小镇上没有驿馆。顾岩陌与晚渔、几十个得力的手下住到了镇上唯一一家客栈,其余人等就在镇外安营歇下。
顾岩陌带着无病出去遛弯儿。
晚渔进到楼上房间,拿出这些日子不离手的绣活,坐在窗前引线时,听到客栈庭院中有人唤她——
“长宁!劳您大驾,往下看一眼!”
是皇长子。
晚渔被他话里的措辞引得微笑,起身往下看去。
皇长子站在庭院正中,身边一条威风凛凛的大狗。是一条柴犬,一身黄色的毛,两只大耳朵,嘴巴宽宽的,很是讨喜。
更讨喜的是,大狗的颈部和两只大耳朵上各绑着红色丝带,随着冬日冷风吹拂,似是三个漂亮的红色小蝴蝶。
皇长子把这狗打扮的……着实是不伦不类。
晚渔忍不住笑了起来,斥道:“谁家的狗这么倒霉?你这不是糟蹋它这威风凛凛的样貌么?”
皇长子见她笑了,不由松一口气,笑着对她招手,“你下来看看?它看起来唬人,其实特别温顺。我在镇上转了好几圈才找到的。”
晚渔转身拿了一块跑堂的刚送来的椒盐香糕,问皇长子:“这个它吃不吃?”
“一定会吃!”皇长子笃定地道,“它在主人家里每日吃些粗粮而已。”
“我试试。”晚渔丢下去一块,皇长子接到手里,送到大狗面前。
大狗闻了闻便叼入嘴里,三下两下就吃掉了,之后就抬头望向晚渔。
晚渔便又拿了几块,一块块丢下去。到第三块的时候,大狗看准糕点落下来的方向,腾身稳稳接到嘴里。
“我家无病怎么就不会这一手?”晚渔咕哝一句。
“以后我帮你调|教几天,无病也行。”皇长子笑着邀请,“你不下来看看它?”
晚渔这才明白他演这一出所为何来,故意板了脸,“不去。我这个毒妇怎么能离你太近?”
皇长子哀叹一声,“我知道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只当昨夜的话是刮了一阵风,行不行?”说着话连连作揖,“妹妹,我真错了,您就饶了我吧。”
大狗跟着凑热闹,在他面前跳来跳去,弄得他一阵的慌手忙脚,“你等会儿再闹,先陪着我认错!”
晚渔忍俊不禁,端着一碟子糕点下楼去。
皇长子为此欣喜不已,“董昕我已经打发走了,妹妹放心,这辈子她都不会再在你眼前晃了。此外,平日有什么事,你只管吩咐,我一定效犬马之劳。”
“算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有时候又有点儿不开窍,谁还真跟你计较?”晚渔将小巧的糕点一块块丢给大狗,问他,“你该不会是要把它带到苗疆吧?那可不好。它以前吃的虽然不是太好,不也是肥肥的?还是还回去吧,让它跟着赶路,闹不好它会生病的。”
皇长子连连点头,“行!听你的!”心里却道:这人对狗比对人还体贴。
这时候,进之进到院中,笑道:“郡主好兴致。”
晚渔看过去,微微颔首,“来找将军?”
“与郡主说也一样。”裕之到了近前,抬手摸了摸大狗的头,微声道,“今日午间,有手下在路上等到了皇后派来的另一个人,若是就此把人弄得无影无踪也不大好,有个下策,不知郡主赞不赞成。”
“什么法子?只管直说。”
裕之道:“皇后那个眼线的性子轻浮张扬,倒是可以利用。寻几个人在路上接近他,周到地照顾着,时日久了,他应该会现出端倪,我们可以加以利用。”
两个人是微声交谈,皇长子不明所以,只是什么困惑地看着主仆两个。
“好啊。”晚渔很是赞同。
皇长子觉得自己多余,拍拍大狗的头,“走了,我送你回家。”
大狗却眼巴巴地看着晚渔手里的碟子。
“没吃的了,”皇长子抢过晚渔手里的碟子,在大狗面前晃了晃,“看见没有?走吧。”
大狗又眼巴巴地看着晚渔,摇了摇尾巴。
“你这也太没出息了!”皇长子气得哼了一声,也不管大狗听得懂听不懂,警告道,“我告诉你,别看她喜欢你,她那夫君可容不得你,小心等下把你吊起来打一通!”
大狗似是嫌他絮叨,冲着他闷吼一声。
皇长子没了耐性,转身去寻了条绳索,将大狗拴住,强拉着它往外走。
大狗蹲在原地,死活不肯。
“真是要命!”皇长子无计可施,只好去抱它。
晚渔已经笑不可支,“笨死你算了。你先把它喂饱再带它回去,要不就把那家人叫来带走啊。”
皇长子也在这时觉得自己脑筋打了结,尴尬地笑了笑,丢下了大狗,唤了随从来处理这件事。
随后注意到的,是晚渔的笑,片刻失神。她很少现出这样发自心底的笑颜,容颜焕发着无形的光彩,干净,甜美,还有点儿……憨憨的。
这样的笑容,似曾相识。
不……不!皇长子呼吸一滞,这样的笑容,他分明再熟悉不过,他分明看了十几年。只是,伊人已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