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心堂中。
“陛下,沐家大公子陪着沐侍郎出城去找皇后了,”苌虹近前禀奏道,“带的是国公府的卫队,大约有数十人。”
赵恒眼前摆着一摞摞文书图册,短短数日见他整个人便瘦了一圈,眼中也有了红血色,此时他一边批阅奏折,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派一队夜卫追上去,务必护他们周全。”
“是!”
苌虹转身欲走,却见一个内监急急走来,躬身说道:“陛下,安国公夫人着人送来了一个字笺,说是突然出现在国公府的,国公夫人不知是谁留下的,故而送来给陛下定夺。”
苌虹忙接过来双手递上,赵恒瞟了一眼,却见只是一张两指宽的字条,上面用平平板板的字迹写着一句话“其雨淫淫,河大水深”。
“云相,你看看。”赵恒抬眉说道。
苌虹连忙又递到云增面前,云增扫了一眼,道:“应当是提醒澄江之事的,大约是从万年那边传来的字笺。”
这时候把消息递到安国公府却又不肯露面的,多半是太后。说到底骨肉连心,长平若是遭灾,沐家这些人难免都被殃及,太后与娘家人感情亲厚,只要知道了,怎么能坐视不管?
赵启此计虽狠,却未免流于下乘。万年城中大半的朝臣在长平都有亲眷,一旦真相大白,那些人岂能安心跟着他?却也是顾头不顾腚的打法。
“让暗夜想法子把皇后被劫的消息传递给太后。”赵恒道。
先前太后的态度并不明朗,所以他没有联络那边,但从这个字笺来看,太后应该不会眼睁睁看着赵启掳劫威逼自家侄女,有太后插手,或许能有转机。
云增答应着,又听赵恒跟着问道:“河工队那边进展如何?”
“还没有消息,按时间推算,秦太阿应该很快就能收到陛下的旨意了。”云增道,“大约明天一早,大军就能护送河工队继续排查险情。不过陛下,所谓君子坐不垂堂,如今汛情危急,还请陛下尽快移驾到东山行宫,在那里坐镇指挥。”
赵恒淡淡说道:“朕哪儿也不去,就留在宫中。”
“陛下,您的安危关乎天下万姓,请陛下尽快移驾东山行宫!”云增先前已劝过几次,此时见他态度坚决,忙双膝跪下,高声道,“陛下,臣自请留守长平,只求陛下顾惜自身,尽快移驾东山行宫!”
赵恒起身,亲手要扶他起身,云增急急说道:“陛下不答应,臣就不起来!”
赵恒也不争辩,手上发力,很快就扶他起来,只道:“朕就在宫中。”
时至今日,他才切身体会到那日她坚决不肯离京的心情。他是帝她是后,他们身后有长平数十万子民,危险到来之时,他们绝不能自顾逃命。
更何况,这宫里处处都有她的痕迹,唯有留在这里,他才最能冷静,一点点抽丝剥茧,找出应对之策。
“陛下!”兵部侍郎匆匆赶来,急急说道,“刚刚收到加急塘报,抚松郡外有异动!”
作者有话要说:加油加油,一定要好好写完,啦啦啦~
第123章
沐桑桑又赶了一天的路,想是赵启早有安排,白天里陆续有打扮装成商人模样的加入进来,向晚时原本十几人的队伍已经变成将近百人的商队,推着装满货物的小车,一个个说着商行里的切口,若不是知根知底,只怕就要将他们当成真正的行商。
沐桑桑被改了容貌,着男装扮成其中一个商队的少东家,由傅澄就近监视着,乘车赶路。也许是路途颠簸,也许是精神紧张,沐桑桑时不时感觉到一阵阵反胃,只得用袖子掩了嘴,缓缓调整呼吸,努力压制不适的感觉。
众人见她一路上安安静静的从不反抗,渐渐也不那么提防她。沐桑桑在精神较好的时候留神观察,见他们虽然还是小心谨慎地拣着僻静的道路行走,但神色比起前几天已经放松多了,她想,也许这一带离梁义简和秦太阿的军队比较远,离赵启的军队比较近吧,他们很快就要归队,所以才是这种状态。
而傅澄的话肯定了她的猜测,穿过一片灌木丛后他低声在她耳边说道:“明天这个时候应该就能找到皇帝的大军,到那时我想法子请大夫给你诊脉。”
沐桑桑却冷不丁问道:“赵启准备明天动手?”
如果赵启劫她出来真的是因为怕她在长平城中一并被淹,那么,等她被大军接到,也就该下手了。
她留神看着,就见傅澄怔了下,跟着笑着摇头说道:“我早说过我什么也不知道,妹妹难道还不信我吗?”
这个细微的表情让她很是疑心傅澄其实是知道的,于是毫不犹豫地答道:“不信。”
傅澄大笑起来,悠悠说道:“妹妹从来都不肯给我留一丁点儿情面,真是好狠的心。”
“傅掌柜!”一个男人小跑着跟过来,看了眼沐桑桑,跟着压低声音向傅澄说道,“刚收到消息,秦太阿的大军突然往澄江水道上去了,咱们得改道绕开些,免得撞上了。”
傅澄看了眼沐桑桑,吩咐道:“那就绕开吧。”
沐桑桑心中一动,秦太阿动了,应该是赵恒的旨意,如果这些人要改道绕开,证明他们原定的目的地也是河道附近,难道赵启选定的地点就在这附近?
她等那人离开后,慢慢向傅澄身边挪了点,用只能让他们两个听见的声音问道:“赵启选的是附近的河道?”
傅澄看着她,依旧带着笑意,道:“妹妹不是不信我吗,那还问我做什么?”
“尽快把消息传回去。”沐桑桑冷了脸挪开来,道,“如果性命没了,那就什么都没了。”
傅澄靠在车门上,抱着胳膊笑道:“妹妹对你那位陛下真好,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想着替他筹划,真是让人眼红呢。”
天色渐渐暗下来,队伍从原本向南的方向改为往东南去,路上多是不高不低的丘陵,十分颠簸,沐桑桑觉得反胃的感觉越来越压不住,只得从车厢里挪到外面,打开车门透气,不停地深呼吸。
“慢些走,又不着急赶路,慌什么?”傅澄见她脸色难看,很快吩咐道。
车速果然慢下来,傅澄凑近来,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替她拍背,沐桑桑冷冷地横了他一眼,傅澄便又退回去,笑着摇了摇头。
就在此时,队伍最前面的几个回过头来压低声音叫道:“傅掌柜,前面有动静!”
傅澄伸手一拉,已经将沐桑桑扯进车厢里,跟着掩了门,自己跳下车,快步向前走去。
沐桑桑留神听着动静,许久,才听见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似是来了许多人,她心中惊疑不定,是赵启的人,还是自己人?
车子一沉,却是傅澄上了车,跟着车门打开了一条缝,就见他贴着门低声说道:“是乌剌使团。”
沐桑桑怔了下,乌剌人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傅澄又道:“那位跟乌拔拓思似乎达成了什么协议,乌剌人要跟我们一起去万年城觐见那位。”
假如乌剌跟赵启联手,必然会趁着此时水患的关头兴风作浪。沐桑桑心中一紧,再开口时不免带了几分火气:“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早些说?”
傅澄咧嘴一笑:“我也是才刚知道。”
沐桑桑一阵气恼,假如他事先不知道,怎么可能在办这种机密事的时候捎带上一群不知底细的人?看来乌拔拓思早就跟赵启混在了一起,如此则长平腹背受敌,再加上水患的困扰,她又落在了傅澄手上,该如何化解眼下的危机?
入夜时队伍在一处背风的谷地歇宿,傅澄事先吩咐过,所以他的人并没有向乌剌人透露沐桑桑的身份,沐桑桑依旧在车上休息,透过门缝看时,就见乌剌人大约有二十几个,个个身材魁梧高大,看起来更像是士兵而不是使团的文官。
她想起玉华大长公主的失踪,心下不由得警惕起来。两国交战之时,她就是制约赵恒的一个利器,假如只是赵启的话,肯定会顾惜她的性命,但乌剌人却没有这个顾忌,她须得加倍小心,万万不能被乌剌人发现她的身份。
傅澄端着饭菜走过来,一一放在车辕上,跟着打开车门,道:“少东家,该吃饭了。”
沐桑桑闻到一股扑鼻的腥味,立刻捂着嘴干呕起来,傅澄无奈,只得把饭菜都撤走,道:“可有什么想吃的?我想法子给你弄,总得吃点东西才能撑下去。”
沐桑桑正要开口,眼睛的余光却瞥见几个乌剌人正阴沉沉地往这边偷瞄,她知道自己的声音瞒不过去,索性也不开口,只摇摇头,拿起手边的水壶喝了几口。
傅澄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顿时明白了她的顾虑,很快拿来了几块烤过的千层饼,低声道:“这东西没什么味道,应该不至于让你难受,将就吃些吧。”
沐桑桑虚掩了车门,一点点揪着面饼,努力下咽,傅澄守在她身边,时时警惕着乌剌人的动静,低声笑道:“那位还真是给我找了个好活计,这几位看着野蛮的很,咱们明天得快些赶路,早些把他们送到军队那边,早些交差了事。”
沐桑桑冷哼一声,没有回答。
篝火哔哔啵啵地烧着,队伍里的声音越来越低,等傅澄察觉到不对时,砰一声,一个原本守在最外面的人突然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