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赵启来了,在她床前坐下,拿起团扇给她扇风。她却在此时睁开了眼睛,问了一句话。
赵恒听不到她说了什么,他们近在咫尺,却又像被隔绝在不同的世界。但很快,他看见她从枕头下摸出一把匕首,用力向胸前刺去。
鲜血奔涌而出,赵恒惊呼一声,猛地坐了起来。
高松吓了一跳,忙凑近了小声问道:“陛下,是否龙体不适?”
“没什么。”赵恒定定神,破天荒地揉了揉眉心。
好真实的梦,即便已经清醒,那种惶急无奈的感觉仍旧停留在心中,让他竟有片刻分不清是梦是真。
得在最快的时间内找到她。
赵恒移步下榻,拿起地图册,凝神翻阅起来。
数百里外。城门依旧开着,然而只放人进门,却不放人出门,门边上新贴了通缉的罪犯图影,是个浓眉剑目的年轻男子,四个穿着巡城士兵服色的士兵抬着一个病得不能动的同袍从门洞旁边经过时,生病那人的目光瞬间转去图影上面,眼睛眨了眨,似是想说话,但脸色却依旧平静,最后也没说出口。
领队的士兵是个中等身量的中年男人,拿腰牌给看守的士兵看了,道:“有个兄弟吃了毒菌子,手脚不能动,话也说不出来,听说城外有能解毒的山民,我们带他出去找找,好歹也是一条性命。”
守卫挨个查验了腰牌,核对无误后这才放行,几个人出城后在岔道上转了几遭,加快速度向山上走去。
天色渐渐暗下来。泥泞的山路上只能听见低沉急促的脚步声,担架上的士兵手脚渐渐能动了,慢慢挪动着身体,瞅准抬担架的人迈步跨过沟坎的时机,正要翻滚下来,胳膊被领头那个中年人抓住了,他默默地将人推回去,低声道:“此处危险,我不想对姑娘动粗,姑娘最好不要乱动。”
担架上那人清凌凌的眼睛看着他,虽然不能出声,神色却十分平静,正是沐桑桑。
上午即将出城时,长平传来号令,所有百姓一律准进不准出,所以中年人带她回到城中落脚处,将她该扮成中毒的士兵,这才混出了城门。
她留神看了,城门上写着“采春”二字,这是采春县,位于东南的一座小城,距离长平城将近三百里。
看来之前她估计错了,他们走得比她推测得快得多。出了采春县,就只有一座抚松郡在赵恒治下,再往南就是鏖战的地带了,要么想法子在抚松郡留下线索,要么就只能指望碰上梁义简或者秦太阿的大军了。
四人队伍又走了大半个时辰,在山道边一处山神庙落了脚。沐桑桑被扶靠在墙边坐着,就见破败的山神塑像突然转动,从里面陆续钻出来十多个人,最后走出来的男人还未开口便先笑了起来,凤眼的末梢微微翘起,轻声道:“哎呀,好好一个美人儿,怎么给弄成了这幅模样!”
沐桑桑一惊,原来,并不只是青釭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是不是文写得太长了,到后面大家都不吭声了,哭唧唧
第121章
这双眼睛,这幅万事不放在心上的轻佻模样,虽然容貌做了伪装,然而沐桑桑能够断定,是傅澄。
她神色不动,心里却急急思索起来。傅澄一直在暗中给赵恒传递消息,按理说应该算是长平这边的细作,那么他这番前来,是要救她,还是要反水?
傅澄很快走到近前,弯腰在她对面一根倒塌的柱子上坐了下来,笑着说道:“好妹妹,很久不见,近来如何呀?”
沐桑桑努力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先前那个中年男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法,她现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极不方便。
傅澄抬眼看看那个中年男人,道:“解开穴道。”
中年男人踌躇了一下,道:“我收到的命令是不能让她行动、出声。”
“来。”傅澄微微一笑,向他勾了勾手指。
中年男人默默地走到他跟前,迟疑着看向他。傅澄慢慢站起身来,从腰带上抽出了镶宝的马鞭。
啪一声,马鞭准确地甩在中年男人脸上,留下一道凸起的红痕,傅澄笑容不变,轻声道:“记清楚了,如今我才是你的上峰。去,给她解穴。”
中年男忍着气,很快走到沐桑桑跟前,在她后颈和肩上推拿几下,沐桑桑觉得一股浊气从喉间吐出,她清清嗓子,说道:“傅澄,我手脚都很沉重,行动不便。”
“妹妹果然待我不同,我扮成这副模样妹妹还能认出我。”傅澄的凤眼微微眯了些,笑意更浓,“不过,手脚的穴道就不能再解了,万一你逃走,我这颗大好头颅可就保不住了。”
沐桑桑心中越发判断不出来,他究竟是哪边的人?
她定定神,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傅澄虽然一向难测,好歹是比较熟悉的人,总比那个冷冰冰的中年男人容易对付。她点点头,道:“不解就不解吧。是赵启让你来的?”
“陛下的名讳可不能随便挂在嘴上的。”傅澄依旧笑着,“不过妹妹这么叫,想来是无妨的。陛下日夜思念妹妹,所以特意派我来迎接妹妹回宫。”
这是给了她答案了。沐桑桑越发不能确定傅澄的来意,只是沉吟着看他,许久,才指了指那个中年男人,道:“你传信给赵启,就说这人路上对我极是无礼,我很不高兴。”
虽然她看不透傅澄这个人,但本能地觉得他不会对她如何,既如此,不如趁此机会立威,让那些押送的人之后再对付她时也有点畏惧。
中年人吃了一惊,脸上的神色便带了点愠怒,他是奉命行事,一路上虽然很不客气,但绝没有对她无礼,这明摆着是诬陷。
傅澄笑道:“我这就传信给陛下。不过妹妹,这点子小事,我就能给你做主,别生气了。”
他说着话,早已抽出马鞭,也没回身,向后就是一鞭,那个中年人不敢躲,脸颊另一边立刻又肿起一道红痕,傅澄这才转过身来端详了一会儿,摇头道:“失了准头,可惜。”
他转向那十几个下属,道:“把他押回去,等候陛下发落。”
中年人再也忍耐不住,高声道:“傅将军,她是诬陷!属下一直都是奉命行事,根本没有对她无礼,其他人都能为我作证!”
“要不要赌一赌陛下是信你还是信她?”傅澄摇摇头,“别吵了,老实待着,等陛下发落吧。”
中年人很快被押出山神庙,剩下的人神色都是一凛,尤其是先前跟着沐桑桑从采春县出来的那三个人。如此看来,无论是皇帝还是傅澄,对这个神秘的女人都很看重,他们先前对她并不客气,该怎么挽回?是否今后要加倍对她恭顺服从?
沐桑桑心下一宽,看样子,至少这些人不敢再随意对付她了。
只是傅澄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她依旧靠坐在墙上,双手放在身侧,看似是撑着活动不便的身体,其实偷偷用右手的指甲在土墙上慢慢抠着字迹。傅澄滑不丢手,不如想法子给赵恒留下线索,或许能被发现。
然而很快,傅澄弯腰拉起她,跟着定睛向先前被她挡住的土墙看了看,捡起地上的石块抹掉还未成型的字迹,摇着头说道:“妹妹不要调皮,否则我就只能让你动弹不得了。”
沐桑桑看着他,淡淡说道:“傅澄,你应该清楚这么做的后果。”
“我挺清楚的,所以才要对妹妹更好些,将来妹妹可要记得在陛下面前替我美言几句。”傅澄笑嘻嘻的,伸手挽住了她的胳膊,“走吧妹妹,咱们得连夜赶路,早些绕过抚松郡,找到大军才能安全。”
究竟是在哪个陛下面前替他美言,又是要找到谁的大军才能安全呢?沐桑桑看着他,努力想要分辨他的意图,然而傅澄只是笑着,很快挽了她向外走。
雨虽然停了几天,天气却始终没有放晴,山中的秋夜阴沉沉的,沐桑桑坐在滑竿上,被两个人抬着赶路,傅澄坐在另一幅滑竿上,跟在离她不远的身后,留神警惕着周遭的动静。
沐桑桑闭着眼睛靠在滑竿的短靠背上,思索不定。假如傅澄想救她,那么刚刚就没必要阻止她留下痕迹。但若不想救她,又没必要说那么多含义不明的话,更不必当着属下的面折辱那个中年男人,要知道如此对待下属在军中是大忌,除非他是看出了她的用意,帮着她杀鸡儆猴,让那些人今后对她心怀畏惧。
他做的一切都似是而非,沐桑桑依旧无法判断他的意图。
她放松身体,努力想要入眠。这几天里,她得吃好睡好,尽快恢复体力。不管傅澄站在哪边,把逃脱的希望放在他身上都是不明智的,还是要瞅准时机逃走,至少,要留下什么线索方便赵恒找她。
可在她昏迷的时候,容貌已被改变,里外的衣服全都换了,首饰物品也都不见踪影,如今但凡行动就有许多人盯着,该如何脱身?
第三天午时,太阳短暂地露了面,傅澄抬头看着日色,笑着说道:“好妹妹,已经绕过抚松郡了,等出了这个山口,后面的路就好走多了。”
这几日昼夜都在山中打转,一会儿爬高一会儿上低,颠簸得十分难耐,沐桑桑强忍着心头烦闷的感觉,低声道:“出山后你准备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