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桑桑下意识地快走了几步,居高临下的看着傅澄,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傅澄也看见了她,左眼眨了眨,笑意更深,只是右边嘴唇一扯,鲜血便顺着脸颊淌下来,看起来异常可怖。
“好妹妹,”他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早说过,我是舍不得让你……出事的……那些乌剌人得好好审审,他们中有人要……杀你……”
话音未落,胳膊垂了下来,鲜血顺着手臂往下滴,那只手晃了晃,再也没了动静。
血腥气扑面而来,沐桑桑猛地转过脸,干呕起来。
下一息,眼前突然一黑,她昏晕过去。
……
眼前再次出现那片茫无边际的混沌,沐桑桑努力想要逃走,然而两条腿却像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她焦急到了极点,可眼前只是无尽的浓雾,不知昏晓,不辨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迷雾渐渐散去,眼前是一片旷野,正中却是一个高高的戏台,左边是旦角在唱,右边是生角在唱,沐桑桑听不到他们唱的是什么,却无端觉得,那旦角唱的是她,生角唱的是赵恒。
不知是故事,还是戏文,亦真亦假,亦幻亦奇。
或者她是活在故事里,戏文里,但于她而言,却是真实的一生,哭过笑过,努力挣扎过,深爱着。
沐桑桑慢慢调匀了呼吸,断然离去。她不要留在这里,她该回去了,回到赵恒身边去。
营帐外,梁义简焦急地踱着步来回走动,突然看见随军的医士从里面走出来,忙紧走几步过去问道:“殿下醒了吗?”
“没有。”医士摇摇头,“属下给皇后娘娘喂了些参汤,刚刚诊过脉,脉象已经安稳下来了,应该快醒了。”
“这可如何是好,殿下还怀着身孕……”
梁义简话音未落,便听见一声问:“你说什么?”
赵恒几乎在一眨眼间来到了近前,顾不得再问,推门闯了进去。
沐桑桑在此时慢慢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赵恒紧张的面容,他的黑眸亮的惊人,沐桑桑总有些疑心是泪,然而也可能是错觉。她闭了闭眼,一时有些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真实,便没有说话。
跟着她听见了赵恒的声音:“桑桑……”
这是她从未听过的他的声音,从未有过的软弱,甚至带着点哽咽,却又从未有过的深情,千言万语都在这一声里了。
沐桑桑这才确认,不是梦,他真的来了。
她慢慢伸出手去,赵恒急急地抓住了,又叫了一声:“桑桑。”
沐桑桑还没来得及回答,整个人已经被他拥在了怀里。他那么小心翼翼,像捧着稀世的珍宝,捧着世上最心爱的人,低声在她耳边说:“桑桑,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沐桑桑的眼泪滑落下来,人却笑着,轻声道:“我没事的,咱们得请个大夫,有件事我需要确认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配角咣咣下线,请叫我千手人屠~
第126章
赵启在新建成的望梅宫里收到了沐桑桑的消息,信使带着一身风尘,一脸惶恐,急急跑过来跪下,禀奏道:“陛下,傅将军被乌剌人暗算,已经阵亡,沐姑娘被梁义简带走了!”
赵启满腔的欢喜顿时变成满心的冰冷。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就能夺回她了!可是眼下,她留在了那边,如果军队按计划掘开澄江河堤,大水就会顺着旧河道疾冲过去,梁义简的军队应该逃不掉,她该怎么办?
“传朕旨意,加派人手去救沐姑娘!”赵启急急说道。
承旨官刚走,又被赵启叫住了,他急急地来回走着,又道:“不行,来不及了,快,八百里加急,让他们暂时停下,不准开挖!”
“报!”又一个信使的声音随着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走近,“陛下,秦太阿率领八万人马突袭我方河道驻军,双方正在交战!”
“什么!”赵启太阳穴上青筋暴跳,“八万人马?是哪里走漏了消息?”
如果不是走漏消息,赵恒不会突然派这么多兵马去河道那边,该死!
然而此时,他一时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怒恼,仗一旦打起来,至少河堤眼下不会决口,她暂时是安全的。
“陛下!”宦官特有的尖细声音突然响起来,“太后拿着玉玺去了太极殿,诸位王爷和一些大人也都去了!”
“什么?”赵启怔了下,“玉玺怎么在她那里?张遇呢?”
他环视四周,却不见了平日里从不离身的张遇,顿时明白了。张遇原来是太后的人,好一颗棋子,他竟然到现在才知道!
“随朕去看看。”
赵启努力冷静下来,他是名正言顺的皇帝,祖宗还有遗训,后宫不得干政,太后也奈何不得他。
万年城中的太极殿是新建的,规制模仿长平城中的太极殿,占地却比原来那座还大。赵启在羽林卫的护卫下匆匆往殿中走去,来到廊下就听见太后的声音:“……皇帝丧心病狂,为了求胜竟然下令挖开澄江,放水淹没长平,我赵氏历代祖先的山陵和神位都在长平,城中更有万姓生民,还有许多宗室血脉,若是给洪水淹了,哀家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将来身死之后,如何有脸去见列祖列宗!”
赵启吃了一惊,因为对所有的人都不信任,所以此事他是分头交代,分头布置下去的,所有经手的人不到最后一刻都不知道要做什么,连贴身服侍的张遇都不知情,太后又是如何知道他的筹划?
耳中又听见齐王的声音,带着泪意,分外的可怜:“太后,臣的儿女都留在长平,太后,您一定要救救他们啊,他们虽然微不足道,到底也是赵氏子孙,身上流的都是赵氏的血啊!”
跟着是燕王的声音:“臣的家眷虽然都跟着来了,但是臣一想起祖宗在地下也不能安寝,臣痛心疾首,恨不能插翅飞回去,拼死也要护住祖宗的山陵!太后,皇帝无道,您可一定要为臣等做主啊!”
还有兵部侍郎哽咽的声音:“臣的父母妻小,还有祖宗坟墓都留在长平,求太后开恩,势必要劝得陛下回心转意呀!”
又有不知是谁的声音:“皇帝置祖宗基业于不顾,倒行逆施,恳请太后殿下拨乱反正,如此则臣等幸甚,万民幸甚!”
赵启冷哼一声,这才是真正的目的吧,逼迫他退位,好让太后把持朝政,好个太后,前些日子还在向他示弱,原来竟盘算着这个!
太后清越的声音再次盖过所有的喧嚣:“赵启上愧对列祖列宗,下愧对万姓庶民,德薄才微,不堪为君,哀家倡议,废赵启,立齐王为帝!”
燕王头一个出声:“臣谨遵太后懿旨,拥立齐王!”
跟着是零零散散诸王的声音:“臣谨遵太后懿旨,拥立齐王!”
赵启咬了牙,看来,这些人早就串通好了,既然敢提这条,想必上上下下也都做了准备,他真是大意了,这阵子只忙着筹划决堤的事,竟然没发现太后的谋划,看来,紧接着就是一场死战。
幸好,兵权都在他手里捏着,一群宗室和几个臣子,翻不出什么水花。
“速速带人去护着王婕妤和小皇子,有孕的嫔妃都要护好了。”赵启低声吩咐金吾卫左军校尉。
左军校尉带着人马飞快离去,赵启跨进殿中,冷冷说道:“母后,你偷了朕的玉玺做什么?祖宗遗训,后宫不得干政,母后莫非忘了吗?”
“亏你还有脸提起列祖列宗?”太后叱道,“祖宗的山陵都要被你放水淹了,哀家没有你这个儿子,你不配为君!”
“母后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赵启走近些,冷冷地环视殿下的人,“朕刚接到消息,秦太阿率八万大军在澄江附近与我军激战,几曾有决堤的事?朕又何曾发过这种荒唐的旨意?”
“早知道你没胆承认。”太后冷笑一声,“张遇,把赵启的手书密诏拿过来给众位王爷和大人看看。”
张遇忙捧了一道黄绢的圣旨走出来,当众展开,里面短短两行字,命令澄江边上的军队挖开澄江河道最窄的一段,放水淹城,果然是赵启的字迹。
赵启冷冷地看着她,没有说话。今日之耻他会牢牢记住,这一次,无论太后还是在场这些人,都别想活命。
“赵启,你还有什么话说?”太后肃然道,“你为了保护帝位,竟然要水淹列祖列宗,要残害沿途州县的百姓,数十万人的性命,在你眼中都不算什么吗?你残暴无能,不配为君,哀家今日就废了你!”
“太后中了邪,疯癫迷乱,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赵启淡淡说道,“来人,送太后回慈宁宫养病!”
金吾卫得了令,迅速向殿中包抄,准备拿人,太后冷笑起来:“赵启,当着诸位王爷的面,当着众位大人,你是要劫持哀家吗?”
“母后病了,朕要请母后回去养病。”赵启自觉胜券在握,并不在意。
“只怕哀家不能随你的心愿。”太后声音一转,“刘将军,拿下赵启!”
“遵旨!”金吾卫统领应声答道,跟着拔剑冲向了赵启。
赵启大吃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殿外一阵吵嚷,跟着就见何立人飞跑进来,一把扯住了他:“陛下快走,金吾卫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