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车,有几个本家迎了出来,为首的一个老爷子,穿着丝绸暗印双钱的袍子,嘴上挂着两撇胡须,拿眼把他们上下打量一回,和姜母寒暄后,直瞟着姜琬:“听说狗妹子进益了,甭提我有多高兴了。”
狗……狗妹子是谁。
姜琬傻眼了。
“姜琬,还不向你大爷爷行礼?”姜徵忽然呵了他一声。
“……”
姜琬的内心很崩溃,想不到都穿成官宦人家的孩子了,居然还捞了个“狗妹子”这样的小名。
原主大概十分讨厌这个“雅名”,记忆中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也不知道怎么得来的。
也不知是何方高人给起的名儿,这么清奇的画风,简直太有才了。
不过,还是叫我“狗子”吧,我觉得这个用的人多了,可接受度还挺高的。
“大爷爷。”他不情愿地哼唧了声。
这位是姜琬爷爷的堂兄弟姜敬,他也袭了个小官儿,早年也在苏州住着玩的,老了嫌吵,就回到青山村管着姜家的庄子、祠堂,过的乐哉悠哉的。
“嗯,你出生那年,咱姜家的铁树开花了,我就知道你们这辈里要出个有出息的,谁想你刚开始不用功,天天鸡飞狗跳的,本来我又觉得没希望了,哪知你爹一顿打下去,你彻底变了,还是祖先显灵啊,要捧着你们三个小辈跳龙门哩。”
姜琬:“……”
姜敬又问:“狗妹子说亲了吗?”
姜徵听了不大高兴:“一事无成,谁肯跟他结亲。”
姜敬拿捏着腔调:“今年就是大考之年,狗妹子这举业一旦成了,再往上就是个少年进士,到时候说个门户、才貌相当的,‘才子佳人,一双两好’,那才圆满。”
“哼。别期望太高。”姜徵斜了姜琬一眼:“只要不给我败光家业,就算祖坟上冒青烟了。”
姜琬冷冷地回敬了他一眼,往姜母身边去了。
大人们聊了几句,纷纷把从家中带来的供品,一样一样摆上去,男眷女眷分别站了,由姜敬领着,作揖磕头,磕头作揖,不多久,就祭罢了祠堂里供着的祖宗。
按照往年的行程,姜母要在青山村住一晚上才回苏州,姜涉和姜徵夫妻提前回去,只留下几个孙女、孙子陪着老太太。
他们一走,气氛立时轻松下来。
姜琬提议去庄子上看看,兄弟姐妹们愣了愣,都不愿意去。
姜母听见了却很高兴,嘴上唠叨着:爷儿们以后是要撑起家业的,除了读书,一应的生计都该知道。
力挺他到庄上走走瞧瞧。
姜琬在心里给老太太点了个赞,果然,家有一老,犹如一宝啊,老太太比姜新、姜徵两个看起来都明白的多。
*
来到田间地头,姜琬远远看到庄子里的油菜扬花了,小麦正在拔节,长势还算可以。
上一世他虽然没务过农,不过上学的时候寒暑假都要去农村的奶奶家体验生活,什么季节有什么农作物,他还是大致知道的。
比如现在,早、中稻、玉米花生差不多都要播种了。
清明前后下了雨水,今年应该没有春旱,在古代,这对农作物的影响是很大的。越冬作物需要雨水以利返青拔节,春播作物又需要雨水保证出苗率高,再过几日,就是割麦、插秧、种棉的大忙季节了。
“咕咕——”一只彩色拖着大尾巴的鸟儿从他的视线中扑棱着飞了过去。
那只鸟儿看起来飞不高,腹部胖胖的,长的很漂亮。
它的前额和上嘴以黑色打底,泛着蓝绿色光泽。头顶棕褐色,眉纹白色,眼先和眼周裸出皮肤绯红色。上背羽毛以紫褐色打底,间插白色羽干纹,两侧为金黄色,尾巴覆盖黄绿色,中间点了黑斑,俏皮而醒目,浑身羽毛都闪着金属般的光泽。
姜琬的视线追了它半天,忽然想起来了,这就是他上辈子在动物园见过的——雉鸡,刚才那只是公的,母雉鸡的羽毛没这么花哨,个头也没公的大。
“那是秦家养的玩意儿。”姜敬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语气十分不屑地道。
秦家?秦真家?
“每年都在庄子里养上百只雉鸡,养大了拔掉羽毛去卖,一根羽毛都要卖二文钱,比个肉包子还贵,你说缺德不缺德?”没等姜琬开口,老人家又吐槽。
姜琬:“……”
他本来以为姜敬说的缺德是拔了雉鸡的羽毛,让鸟儿没法漂亮,想不到是嫌人家卖的贵。
你又不买,操那么多心干嘛。
难怪秦真说他家庄子上收成好,原来人家真的是生财有道啊。
去年虫灾,人家养的鸡正好有好口粮,压根不用投喂,一个个就养的膘肥体壮羽毛鲜亮,不赚才怪。
不得不叫人佩服。
在原主的记忆里,秦真好像赠送过他雉鸡的羽毛,长长的一根,漂亮的梦幻,可惜原主不懂欣赏,也看不出人家发财的门道,插在笔筒里当个装饰就齐活儿了。
姜琬茫然地看着自家田地里的禾苗儿,问他:“大爷爷,咱们庄子上的佃户,除了种粮食外,还有其他生财的途径吗?”
姜敬两撇胡子抖了抖:“田地就是用来种庄稼的,按季节种上庄稼,打了粮食,或上缴朝廷或卖,不就是钱了吗?”
秦家投机取巧的,不算个正经事儿。
姜琬深知跟他交流不来,便敷衍说:“大爷爷说的对。”
雨势大了。
祖孙二人跑回去避雨,姜敬气喘虚虚地说:“狗妹子啊,你听大爷爷说,你呀,好好读书,别满脑子是铜臭,现下的考官啊,不喜家中臭钱多的。以后上京赶考见了他们的面,你要先自报家门,他们一听你祖上曾荣耀过,后来又落魄了,如今你又起来了,欸,就高看你一眼。”
“……”
科举除了殿试,其他环节还有面试关?!
姜琬有点懵。
姜敬教他的,就是选秀现场卖惨的套路呗。
父母双全的,是不是就赚不到考官眼泪,基本没戏的那种?
第9章 赌嫖
姜琬一个劲儿点头应着,脖子都酸了,只求他快点结束这番“教导”。
奈何姜敬一开话匣子就收不住,说个没完没了,一会儿教他怎么进考场,一会儿又教他中了举人后怎么应酬,怎么给上级官员磕头,怎么说话,只要跟科举沾边的,全替姜琬想到了。
洋洋洒洒的,到了后面,他自己都想不记得前面说过什么。
姜琬听的云里雾里,心里叫苦不迭。
碍于长辈的身份放在那儿,他又不能一走了之。
“琬兄弟,老太太找你。”
正听的昏昏欲睡之际,谢天谢地,总算有人来给他解围了。
姜琬一看见亲姐姜如玉来了,赶紧给姜敬作揖:“大爷爷,孙儿先告退了。”
他真是奉陪不起了。
“去吧,去吧,这老太太是一刻都离不开孙子喽……”姜敬抱怨的功夫,眼前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摆脱了话痨姜敬,姜琬正暗自庆幸,忽然瞥见姜如玉狐狸般的眼神,他警惕地停下脚步:“大姐,你要拉你弟弟去卖啊?”
肯定不是好事。
还假传圣旨说姜母找他,醉了。
姜如玉生怕他逃了,一把抓住他的袖子,笑的头上钏动钗飞:“姐输了钱,你去给姐赢回来。”
说完,不管他答不答应,拽着人就跑。
姐弟二人一进院中的垂花门,就听见旁边小厅的廊檐下,一片吆喝声。
姜家的几个小辈跟同族的兄弟们,正在玩掷铜壶的赌博游戏。
只见姜延卷起双袖,手执一枝竹箭,离着个有双耳的铜壶五、六步地,神情专注地躬着背,正要往里面投。
见姜琬来了,姜定忙拿一支竹箭递过来:“琬二哥,掷一个。”
姜琬摇头:“延二哥,定兄弟,你们玩吧,我从没赢过。”
说着,就往后退了两步。
他压根儿不知道这东西怎么玩转的。
姜定哪里放过他,追上来把竹箭塞在他手里。
“你倒识趣。”姜延嘟囔一声,把手里的竹箭掷向铜壶,扬高了声音:“好,贯耳。哈哈,我就说你们赢不了我的,乖乖等着掏钱吧。”
说完,一摊手,等着收钱。
姜如玉方才没投中,悻悻地掏出2文钱往赌盘里一放,“给你。”
扔下钱,她没好气地推了姜琬一把:“琬兄弟,你能不能别这么缩着,给姐出个头啊,姐把这个月的月钱都押进去了。”
姜琬:“……”
古人这玩意儿,他真没玩过。
原主记忆中,也都是输的连内裤都不剩的片段,所以他怂,即使被姜如玉激了,还是没底气去碰。
“老规矩,拿了竹箭不投的就算输了,掏钱!”姜延回头拍了他肩膀一下,打劫般地道。
“我可没说要玩儿。”姜琬看了姜桓一眼,把那支竹箭随手一掷——
他本想把它扔到地上的。
可是,奇迹发生了,那只竹箭像中了魔一样,直直朝铜壶飞去,然后,稳稳地停落进去。
众人皆愣,姜如玉拍手大笑:“啊!琬兄弟中了,中了双贯耳,哈哈哈,赢了,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