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初次见面,他就看得出她是个女孩子呀,难道别人就看不出来?
谜!
更谜的是,原来大邑县的段秀才就是州学里的宗东方,州学里的宗东方就是段秀才。
比脑筋急转弯玩的还刺激。
宗小茹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没承想到,你会找到我府上。”
“在下闻名而来,更不曾想到。”姜琬笑道。
很有梦幻感。
宗小茹调皮地笑了:“幸好我听到你的声音倒回来瞧了一眼。”
姜琬不好意思地笑笑:“多谢师弟记得。”
冷场了下,等不到宗小茹开口,他就又作了个揖:“既然先生不再,在下告退。”
“急什么。”宗小茹一反常态地摆出副主人的架势:“既来了,坐一会儿又何妨。”
她使了个眼色给书僮,叫人把姜琬引到后院亭中坐着。
姜琬被她的热情弄的非常不安,很是拘谨。
“师弟,这,不好吧?”
她到底是个姑娘家。
不是说古代人封建嘛,女孩子不能轻易见男子的,更不能……唉,来都来了。
宗小茹带点儿天真地笑道:“那天你在学堂里论诗,讲的头头是道,唬弄了那群不学无术之人,可是你糊弄不过我。”
姜琬:“……”
她怎么什么都知道。
这是要给他上课的意思了。
没看出来,小姑娘还挺好为人师的。
“我爹说你立志要考科举走仕途,他说你的志向远大是远大,只是根基太薄弱,今年的县试恐不行。”宗小茹又道。
姜琬:“……”
扎心了。
“师弟说的是,诗赋方面我大概还能应付,眼下首要是制艺,我得从头学起。”
宗小茹摇摇头:“诗赋你也不行。”
姜琬:“……”
不用活了。
宗小茹在他对面坐下,也不问他爱不爱听,就滚瓜烂熟地说起来——
原来南朝科举中对诗赋的考试,大有讲究,并非唐诗宋词里的调调。
它有个专门的名字叫“试帖诗”,所谓的试帖诗,又称“五言八韵”,即五言排律十六句,用八个韵脚,双数句叶韵。
说白了就是要求作出格律诗中最难的排律,严格讲究“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还要求句中色彩对色彩,情绪对情绪等等。
总之,没有他所熟悉的唐诗宋词那么收放自如,任君发挥。
非常的不好作。
这份卷子一般放在科举考试的第二场考,和八股文一样,是决定录取与否的关键。
……
宗小茹说累了,打住话语,端起茶去喝。
“果然和我心中以为的不同。”
一开始他还在应付她,听到后来,彻底服气。
服气的五体投地。
他心下感慨,原来是这样的“诗赋取士”,完全颠覆了他脑海中的观念。
把那一抹仅存的浪漫色彩的调调全给抹杀了。
宗小茹没有接话,慢条斯理地把一盏茶喝完了,才开口:“我给你列个试帖诗和制艺的结构图吧。”
“多谢师弟。”
那再好不过了。
姜琬虽然不知为何这次一见面她就要跟自己说这些话,但他知道听着她刚才说的话都是他需要的记住的,于是非常恭敬地道。
宗小茹拿来纸笔,铺上一张宣纸,把试帖诗和八股文的结构明明白白地列了出来——
试帖诗 八股文 姜琬的领悟
首联 …… 破 …… 起
次联 …… 承 …… 承
三联 …… 起比 ……
四五联…… 中比 …… 转
六七联…… 束比 …… 合
前面是宗小茹列出来的,后面是姜琬在心中默默领悟到的。
真要给跪了。
经过这么一量化,他脑海中大概对科举考试中的诗和文的脉络有了个足够清晰的认识。
他不禁佩服起她来,才八岁的小姑娘,怎么能聪慧到如此程度。
简直不能想象。
姜琬觉得,就算现在叫他给她磕头拜师,他都肯的。
第11章 掷果
亭子前面一架紫藤,绿叶婆娑,垂紫漾绿,间隔又种着木芙蓉,正是花开时间,红艳娇酣,微风徐来,清香沁人。
宗小茹传授完经验站起身来,从口袋里掏出25文钱:“还你。”
因她凑的较近,姜琬细细看了一遍她的容貌,眉略长而弯,目秀而不媚,鼻悬玉准,齿列贝编,五官十分精致,只是肌肤发黄了些,却犹如白玉微瑕,掩饰不住盎然的风华。
“不……不用了。”姜琬连忙推辞。
他怎好伸手要女孩子还钱。
宗小茹笑笑把钱放在他面前:“你收起来吧,我不喜欢欠着别人。”
姜琬:“……”
敢问小姑娘,您真的只有八岁吗?
或者,同他一样,也是穿越而来的。
内心戏活跃了一会儿,姜琬见推不掉,只好收下钱,揣入袖中。
他哪里知道,州学里那个不起眼的先生,宗东方,曾是少年进士,做起文章来可为四海宗师,当年在翰林院里供过职的,只不过他性情清高,谁不合了他的意,他才不管是大庭广众之下,也不论对方身份,肆口漫骂,丝毫不留情面。
久而久之,同僚之中没几人跟他合的来的,他也呆的憋屈,就向皇帝上了辞呈,请求归园当隐士。
当今皇帝裴秀惜才,不忍他才华埋没,御笔一挥,就让他回到老家苏州的学府中任教去了。
宗东方三十多岁成婚,到现在只生有宗小茹这么一个女儿,无望之下,就把她当作儿子来养,从三、四岁上起,他就亲自教授她读书认字。
甚至,都不让家里下人称她为“小姐”的,唤作“公子”。
宗小茹天资很高,记性又好,跟着父亲学到现在,除诗词外,她已经记得各省的宗师考卷,历代文墨三千余篇,做出来的文章花团锦簇,字字珠玑。
她要是个男儿,必定从小就是世人眼中的神童,前途不可估量。
“我在这里停留的时间不短了,今日多谢,告辞。”姜琬看看天色,已经不早了,不敢再继续逗留下去。
今日可这是误打误撞,寻字而来,却没想到进了宗小茹的家门。
缘分这东西,真是玄而又玄。
更没想到,她会拉着自己讲科举考试的门道、方法。
她为什么要急着把这些东西传授给自己。
姜琬很不解。
宗小茹浑身都是谜,从不按常理出牌,每次见面都带给他深而又深刻的印象。
“那你好走,我就不送了。”宗小茹站了一会儿,说话有些气短,面上也泛着倦色。
“小姐请留步。”
姜琬心下微惊,猜她身体不好,或者有什么病症在身,也不好多问。
他乍然换了称呼,宗小茹的脸蓦地一红,低头不语。
姜琬略尬,也不知自己为何就脱口而出以“小姐”称呼她了。他不敢再看她,赶紧退了出来。
走在路上,他摸摸袖子里的果子,那是宗小茹掷给他的。
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姜琬觉得十分好笑。
***
大邑县城和苏州相仿,城中水道纵横,河桥交错。
今日清明佳节,街道水巷之内到处停满了画船歌舫,上面载着靓妆炫服的士女,热闹非凡。
南朝的民风不算特别保守的,每逢三节胜会,女子也可以大大方方地上街游玩,踏春郊游,丝毫不受拘束。
“公子。”
随着一声娇唤,姜琬被迎面飞来的一朵紫粉色玉兰花正巧砸中。
他抬头,看见一少女立在画舫上,豆蔻梢头的年纪,娉娉婷婷的身段,面如桃花,朝他掩口而笑。
……
幸好不是绣球。
姜琬捧着那朵玉兰,躬身一礼:“多谢小姐赐花。”
那少女脸一红,等了会儿,不见他上前和她说话,转身往里面去了。
姜琬再往前走,手上又多了几朵花儿。
甚至,还有人拿果子掷他。
这个可不好玩儿,有个姑娘手劲儿大,一个果子飞过来,砸的他手臂生疼。
那姑娘一边掷,身边还有一群女子在欢叫:“檀郎,檀郎……”
姜琬摸摸脸,很无奈。
他忽然想起,古代女子看到美男子,表达爱慕的方式之一就是朝他掷果子,不是有“掷果盈车”的说法吗?
晋朝美男子潘岳一出门,街上的老少女士都朝他车上掷果子,最后拉了满满的一车回去。
早知道这样,他今日就该驾个牛车进城,说不定还能赚一车水果回去。
能靠脸吃饭是多么增生自信的事儿啊!
第一次打心眼里感激原主的爹妈,把他生的这么好看。
咦,对了……姜琬忽然想起来了,他从袖中掏出宗小茹给他的那枚果子,眸光微动。
八岁的小丫头片子,应该跟画舫上的女子,心思不一样吧。
一定是他想多了。
姜琬在心里自嘲几句,目不敢斜视,加快脚步,一气出了县城。
*
天色渐暗。
好在春暖风和,踏青郊游的人众多,城外也没有空旷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