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雅拉氏守在儿子的身边,叹着气捏着一方素绢帕给他擦拭额头上不时冒出来的汗。她身旁的矮凳上坐了一头发花白的老妇人乃是她的乳母劳嬷嬷。
劳嬷嬷从怀里掏出个蓝花布的包袱小心翼翼地放到巴雅拉氏的膝盖上。
“格格,你这套陪嫁头面当铺的老板说东西是好东西,只是如今正在打仗年头不好,最多也就肯出六十两银子。”
巴雅拉氏皱紧眉头忿忿不平道:“这头面是当初我要嫁国公府,阿玛特地找京城最好的金店打的!”
劳嬷嬷道:“年头如此也没法子。格格,您今日当这个,明日当那个,终究不是个过日子的法子,哥儿还没长大怕您那点嫁妆就要山穷水尽了。”
巴雅拉氏死死地攥着手里的素绢帕咬着牙说:“若不是舒舒觉罗氏这个毒妇,咱们何至于此!”
劳嬷嬷叹道:“咱们有七少爷在,等七少爷长大皇上念着老国公爷总会关照一二,那时咱们就能熬出头了。但那之前咱们也得想些别的进项,等七少爷病好了送他去读书要花钱,给他寻官打点关系要花钱,接下来几年处处都有花钱的地方。虽说再不济您还有个娘家,但如今老爷太太都不在了,您嫂子的为人您也知道,一次两次的她还乐意帮衬,时日长了就……”
巴雅拉氏在家爹妈宠着,嫁了人老国公爷宠着,于这些事是一窍不通,要不她堂堂一个嫡福晋也不至于被个侧福晋欺辱至此。
“嬷嬷,您可有什么好主意?”
劳嬷嬷说:“开当铺做生意这个得有脑子有人脉,咱们没这个本事,我想着不如踏踏实实买几亩地再雇几个人帮着种,一来到了年底卖了粮有些进项,二来如今打仗地价便宜,等皇上平了天下地价肯定要涨,彼时再卖了也能赚一笔。”
劳嬷嬷说的倒是个好主意,巴雅拉氏问:“你可有看中的?”
劳嬷嬷说:“我先前就托了中人留心了,中人这几日同我说出了西直门后往北走过了中官屯那有一大片地都要卖,地价还十分便宜只要二两银子一亩。”
巴雅拉氏就算再怎么糊涂对地价也是隐隐有个印象。“怎么这么便宜?”
劳嬷嬷说:“那里原先是前朝有钱人们修园子的地方,到处都挖了河塘,如今荒废了一半是荒地一半是沼泽,收拾起来颇费功夫。旧主祖上也是在前朝当官的,只可惜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也是败落了,他们无心打理就想早早卖了换点钱举家回江南老家去,这才如此便宜。那中人说如今在打仗活不好找,雇人便宜,如果我们要买那片地他能替我们雇便宜的工人来收拾,那地虽荒但不贫收拾一下就能种粮食,沼地把淤泥清了弄个鱼塘,养鱼也好养荷花也好都能卖钱。”
巴雅拉氏正在那犹豫,突然睡得好好的儿子在床上用力抽动。巴雅拉氏心头一紧扑到床边急问:“我的儿,你怎么了这是?”
床上不过五岁的小男孩顶着满头的冷汗和一对高烧烧出来的黑眼圈,一把抓住了他这便宜娘的胳膊,奶声奶气地吐出一句话。
“买……赶紧买那地,死也要买!”
※
那头才死里逃生的小男孩正在为他的新人生攒第一桶金,这边珍珍也在筹谋着如何才能在清朝发家致富。只可惜她的五年计划还没想出来塞和里氏就病倒了。
她得的不是什么重病,就是想大闺女想的。珍珍牢记姐姐走前的嘱托当起了十足的孝女,时时守在塞和里氏的床边,不是陪她说话解闷,就是贴心地给她换冷水帕子。
躺了几日塞和里氏终于好些了,一日早晨她醒来对威武说:“我昨儿晚上梦见咱们珍珍她姐了。孩子他爹明儿你带着二丫头去香山在菩萨跟前烧柱香,求菩萨保佑大这孩子平安。”
武威第二日刚好不不用当差,他一早请了郎中确认妻子无碍后就赶了辆驴车带着珍珍一路往城北香山去。
香山啊,珍珍一路都四处探望,她对北京很熟,以前也常常去香山看枫叶,她记得从海淀去香山往往要堵一路车。可现在呢,出了城墙全是一溜溜的荒地和坟头,别说塞车了,能碰上个把人就不错了。
但这时代只有驴车,所以虽然不堵车但出行工具简陋,所以珍珍和武威回城的时候也已经夕阳西下。
武威是个粗人,头一次带着小女儿单独出门,又想起上次珍珍哭得撕心裂肺,内心极其想逗孩子笑一笑。于是一出门就说要给珍珍摘一支梅花,可直到回城也没瞧见一株。
武威正沮丧想和小女儿商量能不能换个其他的,就看见远处大道旁立着一群人还带着一车车的花草。武威摸了摸荷包还剩些散碎银两,于是赶着车到这群人前问:“这位兄弟可否卖一盆花草给我?”
领头的一个长工凑了过来闲话:“啊呀,大兄弟,这可是城里的一家大户人家新买的地,那车上也不是什么花草,都是稻子麦子,马上他们家小少爷催着要开春了雇了咱们来播种的。”
“哦?”武威倒是纳罕,这一处地到处都是沼泽,而且处处散落着一些前明士大夫的废宅,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理由来这置地。
而且京中的旗人贵族不善经营,之前顺治朝圈地以后许多田都是租赁出去或是就空置不管,少有派人真的来管田里种什么的。
见武威惊讶,长工无奈地说:“大兄弟,咱们也觉得这国公府家的人行事奇怪,有这钱去买些良田坐收粮食不好么,何必要雇我们这些人花大力气来收拾这块破地。”
珍珍在旁听得惊讶不由脱口而出:“破田?这块地怎么能是破田!这可是未来的……”
长工看是一小女娃,想她不懂实情于是笑着教育她:“女娃子不懂啊,这里的地一半是荒地一半是沼泽地。荒地上建了许多废宅,光收拾就得花上一个月,沼泽要清淤泥又得花一个月。这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荒被沼地隔成一块块的,都连不到一起,当年旗人老爷们圈地都看不上这块,全都喜欢永平那边的地能连成庄子好经营。”
珍珍别的地方不熟悉,这块地她可是门清!从北京城到香山中间的地方未来叫海淀,再过几十年就是天下第一园圆明园的所在!这地方能叫破地?按照二十一世纪地价理论,这里的地价那属于价格洼地前途不可限量!
第10章
珍珍一个激灵。
不管什么年代土地都是最值钱的,尤其是天子脚下那可是寸土寸金,要不后世的北京五环之歌都快唱成七环之歌了。无论什么时代还有比投资土地更安全回报率更高的么?
何况等三藩平定关内再无大战,接下来就是长达百年的康乾盛世,现在脚下踏着的这片在十年后就会接连兴建畅春园和圆明园。京城的王公贵族们为了簇拥在皇帝周围势必也会在此兴建宅邸,彼时定是地价大涨。
珍珍甜甜地一笑,顶着一脸的天真无邪问:“大叔,这儿的地都是谁家在卖?多少钱一亩啊?”
珍珍生得娇俏可爱,一笑就露出两颊的一对梨涡,让人打心眼里喜欢,那长工也没多想一个女娃娃问这些做什么,下意识地就说:“哎,听说原主卖得急没怎么要价,但具体什么数咱也不清楚,咱就是被雇来干活的,这事得问中人。”
珍珍又问:“那中人是谁,大叔你可知道?”
“这我清楚,是住在崇文门那一个叫张守才的,就是他介绍咱来替这家主人干活。”
珍珍默默地记下了这个名字。她一路都琢磨着这事,回程时比早上去香山沉默了不少,威武只当女儿奔波了一天累了也没觉得奇怪。
塞和里氏这几天都病着,家务事都是李氏在替她打点。塞和里氏病中只喝得下粥,而珍珍的阿爷额森是个标准的“肉食动物”,李氏于是就在厨房捣鼓了两道肉菜作为晚饭。
珍珍被送到李氏房中的时候,李氏正在摆菜,额森见到小孙女和儿子高兴地挥手说:“你两倒是腿长,正摆饭呢。”
威武说:“阿玛额娘,你们带着珍珍启哥儿先用吧,我陪我媳妇去。”
额森笑着打趣道:“怎么?你还怕你媳妇一个人喝粥寂寞了?”
威武憨态可掬地摸了摸头说:“阿玛别嘲笑儿子了。”
额森挥挥手就许了威武离开,又吩咐额森去把博启抱来用些荤腥,“就让威武和他媳妇去喝粥去,别让孙子孙女跟着他们挨饿。”
珍珍是听出额森口气里的揶揄,心下倒是对自家阿玛更添了一丝好感。威武这个人耿直老实,但是对老婆是一心一意,就说这老婆病了有几个男人愿意陪着吃清淡还不抱怨的?光这一点威武在古今中外的男人里就能胜过九成。
李氏备的晚餐不算丰盛但是道道精致,味道更是不差后世那些大厨。珍珍不过吃了一口就知道塞和里氏最多从李氏那儿学了个七分的手艺。比如那圆白菜,交给塞和里氏做那便是放点盐和料抄一抄就是,可李氏来料理就会再添那么一点点虾皮。虾皮金贵,吴雅氏不是大富人家用量不多,可就这么一点点便提升了整道菜的口味。
更不要说李氏添置的那几道肉菜了,一到红烧圆子这后海家家户户都会时不时烧上一点,可唯独李氏来做那圆子里肥瘦的量配得正正好好,汁水酱油加的不多不少,一口咬下去还能爆出一嘴鲜美的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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