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过于氏的手,替她将外套脱了,道:“母亲那里,现在已经慢慢接受你了,你看,你现在去送糕点衣服的,已然会收下了,可见人心都是肉长的,你的心意她迟早会知道。”
然后又忍不住拉上王氏做垫背:“大嫂说话不好听,性子也不好,你别听她贬低你,整日里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的——记性真不好,忘记当年自己是怎么进家门的了?”
他声音越来越高,于氏吓得赶紧捂住他的嘴,朝门外看看,确定无人听见,才松开拍拍心口:“夫君,隔墙有耳。”
——王氏尚且还留了人在舒宅没走干净呢。
两人相视一笑,舒从将于氏拉到身边坐下,道:“这回是苦着大丫头了,我瞧着大兄就是被大嫂吹的枕边风这才留下阿婵的。”
于氏呆了呆,道:“阿婵是我看着长大的,大嫂不喜欢她,她便喜欢到我这里来,我是个无用的人,也不知道教她些什么,只见她喜欢雕刻,便使足了劲给她买石头和木头,却弄的她更加痴迷,成了安静的孩子。”
她想起舒婵就心酸,道:“我上月还见她抱着自己的红叶李树苗盆栽走呢,可怜见的,从县里搬到云州城,她换了好几个院子,每回走都带着那盆红叶李,我问她为什么,你道她怎么说?”
舒从顿了顿:“怎么说的?”
他想起大侄女确实除了雕刻之外,就喜欢照料那红叶李树苗。
于氏忍不住擦了擦眼泪道:“她说人这辈子,好似浮萍一般,本是无根无缘,她又是个父母缘浅的,生来没享受过扎根的滋味,就跟那红叶李一般,只能在盆栽中,被人移来移去,既然如此,还不如她带着走,走哪带哪,等哪天定下来不走啦,就栽在院子里,慢慢长大。”
舒从听了不好受,继而连向来尊敬的兄长也吐槽了一番:“这事儿谁不知道,阿婵是受了王氏的蛊惑才给大兄雕春景图的,谁知阿婵为这个得了病,也不是不能走,他却——”
舒从没说出口,他其实想说,舒茂其实就是怕舒婵一旦有了好歹,耽误了去京都的日程。
于氏明白他的未尽之言,叹了口气:“唉,说是安顿好了再来接阿婵,但阿婵都十五了,也该定婆家了。阿婵生的好,要我看,云州女孩子中,就没她生的好看的,也不是没有人上门提亲,大嫂却一直借口不提,说是还要再等等,回了几家后,就再无人上门了。”
舒从犹豫了会,悄声道:“其实这事,却怪不得王氏,若是没有大兄点头,她也不敢私自回绝——大兄也道阿婵生的好,还要带她去京城找婆家呢,为此,还回了老太太给阿婵找的好人家,所以上次老太太才连他也不见了。”
于氏没想到里面还有这么一层,她惊疑道:“那怎么大哥这次又决意留下阿婵了?”
舒从深深看了眼于氏,道:“夫人,你要知道,未来虚无缥缈的利益远比不上现在的——”
他其实还有句比方没法说出口:就跟卖布一样,只要布好,不论布是在云州还是京都,都能卖个好价钱。
于氏慢了半拍猜测道:“——因此大嫂才出了招要留下阿婵么?她想把京都的好婚事留给阿媛?她是不是过于担心了,阿婵和阿媛,明显大兄更宠阿媛。”
舒从一副猜透了谜底的模样:“你忘记了,阿媛有哑疾,哪个高门大户的宗妇或长媳,是不能说话的?”
于氏眼神暗了暗,“阿婵自小就可怜,这以后可怎么办啊。”
父亲只想着将她嫁个高门,继母又只希望她这次永远不去京都的好,嫁个云州小老百姓最好,她和舒从又是隔了一层的,两人还都说不上话,纵然怜惜,却都无能为力。
于氏先前还没想这么多,这会跟舒从交谈下,她仿佛看见了舒婵的命运,想起前任大嫂还没死的时候对她的好,想起小阿婵抱着红叶李凄凉离去的背影,她的心就像是被抓住了似的,难受的喘不过气,半夜里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晚上没合眼,心里慢慢的下了个决心。
第4章 池大富不好听吗
这边厢夫妻两人为舒婵报不平,舒婵那边却在奋笔疾.......额,画,她找人削了根木炭来,用自己当年在少年宫唯一一月的素描功底努力描绘池玉的图像。
要不是回来后无意间看见地图,她都忘记了自己曾在儿童时代,因为一张火柴人的绘画得了朵小红花,被舒爹狠狠夸过一次。
舒婵觉得自己已经无计可施了,她现在很想找个人去蜀州打听,却奈何智商有限,着实没有主意,便一边寻找机会一边画池玉的肖像,期待她画的好一点,将来有机会着人去找也方便些。
她生平第一次觉得舒爹说的对,她真是个废物点心。
想到点心就饿了,舒婵唤来荷藕端来一盘桂花糕,正要吃呢,小堂妹舒宓吭哧吭哧的跑着过来了,一把扑进她的怀里,抓着她袖子甜兮兮的讨糖吃。
舒宓小朋友今年六岁,正值掉牙的年纪,叔母于氏严格控制她的饮食,鉴于她最近偷吃啃果子又啃掉了一颗门牙,直接将糕点从每日三块降为零块,只舒宓在她这里的时候吃点心才不会被叔母骂,于是这孩子总喜欢往她这儿跑。
“大姐姐,我就看看,不吃。”舒宓可爱的朝舒婵笑:“真的!”
“不行!”舒婵拒绝:“上回你也是这么说,结果一端来你就哄着我让你吃了好几块,叔母都警告我了!”
舒婵摇头:“你可不能再吃了,现下你只剩一颗门牙,要是再掉了,看你羞不羞。”
舒宓见她决心颇盛,只好焉了吧唧的爬上旁边的小凳子,朝她案桌上找可以玩的东西,当看见她画的肖像之后,一副惊奇的道:“这个,是什么?”
舒婵嘚瑟一笑:“这叫素描,我还在练习呢。”
舒宓抱着画看来看去,十分疑惑:“大姐姐,这是个人吗?”
舒婵嗯嗯的点头,然后将舒宓拎到旁边给她找了个九连环玩,她自己又趴着去画画了,这回画的果然更熟练一些了,她画完一张又一张,等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舒宓已然睡着了,荷藕给她盖了被子放在榻上,睡的很香甜。
荷藕进来给她奉茶,笑着道:“姑娘现在倒是不雕刻了,反而喜欢上了画画,还稀奇古怪的用碳,我今儿去厨房要碳的时候,还被李妈妈好一顿说呢,让我照顾好你,不能再没日没夜的,别又生病了。”
舒婵接过茶,吹了吹,捧着喝下一口热茶,笑着道:“不会了,我现在身体好的很,哪那么容易生病。”
这话倒是没错,大夫说原主之所以会生病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心有所思,郁郁寡欢,这才导致身体不好,现下换了她,没心没肺极了,自然也就渐渐好起来了。
荷藕却觉得是舒婵看开了,于是道:“姑娘想开了就是好的。”
她拿起废弃的纸稿一张张烧——舒婵跟她说要练画,所以才虚构的画上的男人,就跟男人画仕女图一般。但荷藕却十分谨慎,她觉得女儿家画个外男,要是被人抓住了把柄,是要被人说闲话的。
且这画上的人,虽刚开始时不知道模样,但随着舒婵画的越来越好,也能渐渐看清轮廓,——荷藕便觉得果然是想像的人,谁家眼睛灿若星辰,谁家郎君更有此容貌?
她烧的更快了,心里觉得这事很严峻:要是以后姑娘嫁人了还画这人,蒙管是不是捏造的,新姑爷都得生气!
明天她就去弄张仕女图来给姑娘洗眼睛!
一个合格的侍女,必要懂得未雨绸缪。
舒婵争不过她,只好随她去,见荷藕烧的认真,正要下榻走动走动,就见小堂妹睡眼惺忪的看过来,荷藕赶忙过去伺候她穿衣,抱着舒宓来了老花梨桌子前,放进舒婵怀里。
“大姐姐”,舒宓歪头看了一眼,指着案桌上画的最新的纸道:“大姐姐,那是池大人吗?”
舒婵:“........!!!”
舒婵:“阿宓,你认识他?”
明明荷藕都不认识啊!
她正帮舒宓穿鞋,现在鞋也不给穿了,激动的差点哭出来:“阿宓,你认识他?”
荷藕:“......???”
舒宓点点头,“是池大富大人!”
然后悄兮兮的趴到舒婵身边道:“大姐姐,我听别人说,池大富,是奸臣!”
舒婵:“.......”
什么玩意?
池大富?
然后又接连受到打击:“——奸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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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婵花了三天的时间收集到了池玉的信息。
——首先,他以前确实是蜀州人,但他们那个地方属于蜀州与芒州的交界地,芒王在五年前被确立成太子后,蜀州以南,包括舒婵和池玉以前生活的那山沟沟,便重新划给了芒州,池玉成了芒州人。
——其次,五月前,云王叛逆,池玉曾经奉命北上御敌,成功剿灭云王党羽后,在云州城里带着将士们进城时,曾打马游街过,舒从带着舒宓和于氏站在酒楼上看过这位年少的将军一眼,舒宓便记住了。
——再者就是,这位将军虽然有功,却是个奸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