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珩想起很久之前他曾想过的,若是她能骗他长久,骗的过他也好,现在想来,她果真骗他长久,骗的他入了戏,才叫她生生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走。
明明她今早替他送行时还说等他回来,她果真是个满嘴谎言的小骗子,以至于他分不清真假,陆珩握紧了手,指骨分明。
烛火中陆珩的身影几成雕塑。
谁也没有瞧见那男人生平罕见绝望的时刻。
刚刚亮天,十安在外面站了一夜,正好陆珩推门而出,他身姿挺拔,双眼中红血丝分明,生生熬了一夜。
十安小心道:“世子,眼下可以动作了,也不知道桑桑她躲到哪儿了,咱们这边领着人搜城吧,”他觉得桑桑压根没有能力跑出城门,她上哪儿弄户籍路引啊。
陆珩说话时如利剑,其中裹挟着道不尽的怒火:“不必,你带着人搜城,我领人出城去找,”不知道为什么,陆珩觉得桑桑一定一劳永逸地离开建康城了。
不过无妨,他会一直找下去,直到把她找回来。
十安看着陆珩的背影打了个寒颤,他伺候陆珩多年,知道眼前的陆珩是动了真气,以至于他都害怕,他更不敢去想若是桑桑被捉回来,能否承受的住陆珩的怒气。
陆珩骑马出了门,然后去了自己的私宅,亲自领了私下训了多年的随侍,然后直奔城门而出。
出了建康城门,陆珩看着前面无尽的大好风光,看不见尽头。
陆珩握紧了手中的缰绳,他会一直找下去,然后亲自把她所在屋子里,叫她只能被他一个人看,只对他一个人笑。
而与此同时,桑桑正在跟着商队一起往前走。
桑桑靠在马车车厢里打盹,这半宿她都没怎么睡着觉,毕竟是在马车上,晃的很,这样熬了半宿后起来,桑桑的脸色都是青白的,好在她之前给自己化妆伪装了形貌,看不来有什么差别。
醒来后,桑桑揉了揉额头,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
忽然有人敲了敲槅扇,桑桑开了槅扇,面上堆出一个笑来:“张伯,您怎么来了?”
张伯将近六十岁,头发都白了,笑呵呵地道:“赵糖,外面开膳了,一起用早膳吧,也好活泛活泛筋骨,坐了半宿身子骨也该累了。”
“好,那就劳烦张伯你带我过去了,”桑桑道。
此时商队都停靠下来了,将附近的野地圈出了一个圈子,有管膳食的大厨已然搬出锅煮汤做饭,车队里到处都是说话的人,好不热闹。
张伯领着桑桑到了一个稍僻静些的地方:“先在这儿坐下吧,再过一刻钟饭也就好了,左右你可是交了伙食费的,多吃些。”
桑桑笑着回了张伯的话,她心道这张伯倒是个和善且乐于助人的。
听着张伯介绍商队,桑桑的思绪已经飘远了。
之前桑桑就已经做好了全部的计划,包括逃离后的计划,当时她就选择了跟着商队走的法子。
这时代,若是想出门的话,一个是靠脚走,一个是租赁马车走,再一个就是跟着商队走,无非就这几种法子,在桑桑看来,跟着商队走是最可靠的法子。
商队,顾名思义就是押送货物的队伍,马车很多,货物也很多,同时还请了镖爷护队,很是安全,而且商队一行队伍浩浩荡荡,数不清的人,混在其中不容易被人发现。
这时候的商队是合法准许普通人跟着一起走的,只要交上一笔费用就成,也是个赚钱法子,故而,桑桑就装作一个要去探亲的读书人加入了这个商队。
昨天桑桑一到了驿站就买了几件合身的男式衣裳包在包裹里,装成探亲的人,然后在众多商队中选了这个商队交了钱一路走了过来。
商队走了大半宿,然后才停下来修整一番,也就有了现在这用早膳的时候。
张伯乐呵呵地,他最喜欢这些读书的年轻人了:“赵糖啊,你这是要去哪儿啊?跟着商队总是不方便的,你且得忍一段时间。”
桑桑想了想道:“我是想去姑母家,正好刚过科考,没中,去姑母家游历一番,然后散散心,”没错,她把自己编成了一个没中科考的失意年轻人。
张伯唏嘘了几声,然后安慰桑桑:“你还年轻,这一科不中还有下一科呢,莫要灰心丧气,早晚会中的。”
桑桑笑:“谢谢张伯宽慰。”
张伯笑眯眯地:“老伯瞧着你这样斯文俊秀的年经人一定会有出息的。”
纵然桑桑化了妆伪装成普通人,但骨相究竟不一样,看上去也有一丝清秀,张伯说着就奇道:“昨儿晚上张伯就疑惑了,你父亲怎么给你起了这么个……女气的名字?”
赵糖,真乃蜜糖之“糖”,听着就像个小姑娘的名儿。
桑桑登时就被噎住了,她哪儿知道赵询给她办的这个假路引竟然叫“赵糖”,这一点都不像男子的名字,她昨天是太兴奋了没在意,现在想来确实是有些违和。
搜肠刮肚,桑桑又编了个谎子:“是这样的,当年我出生时身子骨太弱,当时有个游历的道士说我八字不对劲儿,得用了女气的名字压一压,这才取了这么个名字。”
张伯听完后深以为然:“合该是这样的。”
两人正聊着,熬粥的那边就有人喊:“张伯,饭做好了,快发给大家吧。”
张伯应了声儿,连忙过去,他的活计就是负责照应这些托了商队一起走的人,他很快给桑桑端了粥和馒头咸菜:“早膳也就是这样,你随意对付对付,等晚上就能用一顿好的了。”
赶路的商队最在乎的就是准时送达了,否则就会赔付好大一笔钱,在路上的时间自然是能省则省了,故而一般只有晚上才会做顿好的。
桑桑点了头,然后吃起早膳,她早就预料到这一路肯定会过的很艰辛了,她并不在意,总会熬过这一段时间的,到那时就好了。
白粥缓解了些许疲劳,桑桑看着这个陌生的、周遭全是野草荒山的世界,她到现在都隐隐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她竟然真的逃出来了。
桑桑咬着唇,她期盼的自由就在眼前,只要跟着商队走的再远一些,那时候天高皇帝远,陆珩就再也找不到她了吧。
最紧要的时候就是现在,桑桑期盼陆珩不会追上来。
陆珩驾着马一路往前,身后一个骑着马的随侍小声报告:“世子爷,消息已经得到了,昨儿下午出城门的人有许多,没发现桑桑姑娘的踪迹。”
陆珩沉吟了下,他早就猜到桑桑现在应该改头换面了,至少用的就不是她自己的户籍路引,这样一来,找到她的可能就小了。
见陆珩在听,那随侍又说起探听到的消息。
“世子爷,昨儿出城的人太多,属下又去驿站那儿查了查,有坐马车走的,也有跟着商队走的。”
这消息看似很详尽,实则很宽泛,建康城是大齐的都城,每日里出城的人数之不尽,到了驿站后乘马车或是走商队的更是繁多,桑桑应该在其中,但想在其中找到桑桑犹如大海捞针一般。
那侍卫说完话忍不住颤了下身子,世子爷要找的这个姑娘实在是多谋,不仅能从世子爷手里逃出来,更策划了如此详尽的逃跑任务,饶是世子爷消息灵通人手多也轻易查不到。
侍卫又继续道:“自然,世子爷,也可能桑桑姑娘压根儿就没离开建康城,或是藏在了城外的某个地方,这可上哪去找啊。”
陆珩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跟我走。”
陆珩想桑桑此时一定混在其中哪里,上天入地,他也会找到她。
商队是带着押送货物的目的的,要在一定时间内运到货物,所以几乎是一直在赶路,很少停下来。
桑桑已经重新回到了马车上,她闭着眼睛养神,好在这商队赶着路,一直都走的很快。
这商队的车马紧张,有些马车上同时住着好几个人,桑桑还是花了大价钱买来了这个单间,这样也好让她住的更舒服些。
桑桑说着解开衣襟,然后从中的夹层里拿出了银票,看到银票还在,桑桑吁了一口气,有了银票,她就有了日后安身立命的根本了。
这银票也是之前的银子兑的,她贴身给自己的内衣缝了个夹层,然后把银票放在了里面,这些钱足够她活好下半辈子了,当然,想要挥霍是不可能的。
接着桑桑放好银票,她想着她下一步该怎么做,她要停在哪里,现在只是漫无目的的往前赶。
这样的赶车日子一直持续了四五天,虽然现在是春天,但日日在马车里待着也很难受,桑桑很清楚的感受到她身子的不对劲儿了,她猜可能之前的怀孕有关,可能她的身子还受不住这样疲劳的赶路。
这些天以来桑桑就时常觉得头晕身子虚,整日里被马车颠簸的难受,她现在只想躺在榻上安安稳稳地歇着。
好容易到了下一站,这时候已经是晚上了,车队在此安营扎寨,看样子是要休息一整个晚上,桑桑看了松了一口气,再这么颠簸下去,桑桑觉得她就要撑不下去了。
照例是张伯给桑桑送饭,他一见了桑桑就惊呼出声:“赵糖啊,这才四五天,你怎么瘦成这样儿,脸色也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