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自己家里人口多,乱七八糟事情也出了不少,但张皓文知道,他们到底是农户人家,那点矛盾和算计与豪门大户根本无法相比,所以,唐家的事情,他不想过多了解也不愿意费心思去猜测,只是他到底也算和唐家有些缘分,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
“你……就是张皓文?”面前的老人有些微胖,一脸慈祥,眼睛微微眯起,带着和气的笑容上下打量着张皓文。在她身边,是张皓文早就见过的唐娟,张皓文离开时她还在黎人的村子里,模样颇为狼狈,如今梳洗打扮的干干净净,上边穿了件杏黄薄衫,下面是一条淡黄滚边的缠枝花白纱裙子,称的她粉脸桃腮,既有几分大家小姐的文雅矜持,也带着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儿特有的柔美。
张皓文对唐老太太行礼之后,也对唐娟笑了一笑,唐娟有些不好意思的把头低了下去,唐老太太对他们道:“我上了年纪,平常睡得早些,所以早早就把皓文你接了过来,外面饭菜都摆好了,你们两个随我随便用些吧。”
张皓文谢了几句,跟在唐老太太后面往院中凉亭走去,丫鬟上前扶住了唐老太太,唐娟和张皓文一起落在了后面。张皓文停住脚步让了一让,唐娟却测过身子,低声问他道:“你……你怎么没有回文昌呀?”
张皓文刚想回话,忽然听见又有几名丫鬟从前院走了过来,道:“二老爷带着少爷、小姐,还有小少爷来了。”
唐老太太眉头微微一皱,随即道:“好吧……让他们进来便是。”话音刚落,唐臣身后跟着一行人匆匆赶了过来。唐老太太命人换了大桌子,摆上碗筷,继续备菜去了,唐臣笑着道:“娘,我知道您前几日为了阿娟的事情烦恼,这几天想清静清静,不过今日是仲秋,想来想去,我还是怕您和阿娟这儿冷清,所以带着他们兄妹还有谦儿来看一看您。”
唐老太太笑呵呵的说道:“谁说我这里冷清呀,你不是给我请了位客人来吗?”
张皓文方才就一直候在一旁,这会儿赶紧起身相见。唐臣也趁机介绍起他的一众儿女来。他的大儿子唐安穆二十五六年纪,身材挺拔,彬彬有礼,手里牵着一个四五岁的的男孩,想来就是方才唐臣提起的“谦儿”。
二儿子唐安程几年前张皓文在铜鼓岭下见过,他这会儿已经行了冠礼,模样和上次相见时倒是没有什么区别。他只是瞥了张皓文一眼就把目光移开了,显然他对张皓文这个农家小子没有丝毫兴趣。而跟在唐臣身边的,就是他的小女儿唐安和,唐安和比唐娟小一两岁,细细的柳眉,一双杏眼,虽然面色中还露出一丝苍白,大概是前几年的病还没有好透,仍在修养,却也能看得出将来长大了肯定是个俏丽的美人。
唐臣呵呵一笑,拉着唐安和走了过去:“娘,其实是安和一直说想要来看看您,我才把他们带来的呢!”
唐安和性格也比唐娟活泼外向,马上接道:“是呀,我还想来找阿娟姐姐玩儿呢!”
被两个孙女儿
一左一右的簇拥着,唐老太太的脸很快就布满了笑容:“安和到底是想祖母,还是想你堂姐了?”
“都想呀!还有祖母这里的桂花糕……”唐安和一本正经的回答。
“哈哈哈……”一时偌大的宅院里,溢满了孩子们和老人的笑声。
虽然唐老太太早早离席而去,张皓文却在唐宅又逗留了大半个时辰方才离开。唐臣对张皓文的功课格外关注,接连询问他打算何时参加科考。这个问题张皓文早就思索过了,今年四月间考了道试,乡试也刚刚结束。按照以往三年一轮的规矩,县试、府试离现在只有一年多的时间了。府试之后来年又是道试,张皓文现在四书很快就能读完,好好练上一年文章,一年后的县试、府试他是一定要参加的。
那之后呢?道试和县试府试不同,不仅要考四书,还要考五经。五经之中,每个考生都要挑选一部作为自己的本经。到了这个时候,一般的社学学堂对学生就没有太多帮助了,况且,根据张皓文的观察,自从上次从潭牛镇回来之后,谭景春一直在默默准备科举。张皓文心里有种预感,这位对自己如师如父,认真负责的开蒙老师,应该不会在天赐村里一直待下去。
这就意味着,张皓文要另外找地方读书,府试过后,他也快十岁了,完全可以离开天赐村,找一个更好的地方学习。
在琼州岛上,还有哪个学堂能比唐家在攀丹开的攀丹学堂更有名气呢?
说道攀丹学堂,唐臣和张皓文彼此都有些心照不宣。唐臣越观察,越觉得张皓文将来前途无限,当然,如果他能快点取个功名就更好了!像自己那小儿子唐安程,小时候人人也都说他是聪明的,可结果呢,到现在快二十了,下场考了两次,到现在也不过是个童生。当然,唐安程那时候的言行举止比起张皓文来,还是差得很远……
第48章 进考场3
唐臣一边暗自思索, 一边看似不经意的问着张皓文家中的境况。张皓文也没有隐瞒,将自己家后来养鸡买到琼州各地, 又做起了布匹生意等等一并告诉了唐臣, 唐臣表面赞扬着张皓文有生意头脑,心里却早已惊讶的无以复加了。
张皓文离开唐府的时候,外面天色一片漆黑,府城街方向传来了人们的喧闹声,他心念一动, 来到了靠海的沙滩上,只见那里聚集了不少百姓, 人们手持一柱柱香,围成了大小不一的圈子,他们点燃手中的香或是蜡烛,用水果、花朵拜祭着月神。
对于琼州人来说,出海离岛都是很凶险的事情, 所以他们往往会借此机会祈祷出入平安, 同时在沙滩上赏月观海, 在这热闹的气氛中, 张皓文却想起了那两句诗——“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回家!张皓文对那个小村子的思念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强烈, 到了该回家的时候了!
……
“……故士穷不失义,达不离道。穷不失义,故士得己焉;达不离道,故民不失望焉。古之人, 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见于世……”韩景春读到这里一顿,对几名少年略一示意,下面的人齐声继续背诵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嗯,这《孟子》一书比起《大学》、《中庸》、甚至是《论语》来,不仅篇幅长,内容也更深一些,向来若是碰上《孟子》中的题目,作答起来就不那么容易了。譬如‘达则兼济天下’一句,若是破题,你们几人如何做?都说来听听。”
琼州岛上向来少见料峭的春寒,只有阵阵春风,吹拂在天赐学堂院子里点缀着绒绒新绿的枝头,在屋子里认真听着韩景春讲解《孟子》的学童们,却已经不再是一下课就追逐打闹的小孩子了。眼下正是宣德六年年初,张皓文已经满了八岁,虚岁九岁。过完年县里贴出告示,二月十八,是文昌县举行三年一度的县试的日子。
“皓文,还有一个半月就要考县试了,平日里怎么也不见你准备呀?”云板敲响,学童们纷纷走出了社学的大门,张家兄弟几个一起往外走着,张皓言好奇的问张皓文道。
“人家宝儿还用准备什么?”张皓方又在一边接上了话:“知县大人都要求着宝儿办事的呀,说不定早就把宝儿暗地里定为县案首了。”
“皓方,这话可不能乱说!”张皓言听见张皓方又酸溜溜的嘀咕起来,刚板起脸想斥责他几句,张皓文已经开了口:“二哥,你想说什么?知县老爷坏了县试的规矩?!万一叫人听见,咱们几个都不用考了,这责任你能承担吗?!”
“就是!你要再乱说一句,看我回去不让爹打断你的腿!”张皓言听了张皓文的话也怕了,语气比方才严厉了许多。
“哎呀,哥,我知道了,这不是没别人嘛,你瞎操心什么?”张皓方自知没趣,讪讪的辩解了几句,又故意扯开话题道:“哎,对了,皓亮呢?怎么没见他?最近他总是受欺负,打又打不过,净给咱们张家丢人!”
“哎哟,怎么把他忘了?”张皓言也是满脑子县试,忽然间发现方才张皓亮没有跟他们几个一起出来,三人又转身往回走去,还没到门口,就听见旁边林子里传来了张皓亮的哭泣声和辩解声:“我、我哪有银子啊!”
“你没有,可以找你爹要,不成的话,还可以找你娘要呀,听说你娘这回嫁的不错,虽然是给人做小,但到底不用待在咱们村里受人白眼啦,哈哈哈……”
“你胡说!”张皓亮的声音忽然尖利起来,随即就伴随着对方“哎呦哎呦”的叫喊声。
“这小子敢打我?!仗着张家有几个臭钱,了不起了呀?揍他!……”林子里的人话音未落,就抱着头四处逃窜起来。原来
是张皓文兄弟三个及时赶到了,他们捡着地上的石头、泥块噼里啪啦的冲着那几个欺负张皓亮的孩子扔了过去,顿时就砸的他们哭爹喊娘,屁滚尿流。年纪最大的张皓言站出来冲着他们喊道:“再敢欺负阿亮,我们三个揍死你!”
“皓亮,你没事吧……”张皓文刚走过去伸手想拉张皓亮,张皓亮忽然从泥潭里坐了起来,把张皓文的手一拨:“不用你管!呜呜呜,不用你们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