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掌柜心里一跳,便听着面前女子轻声道,“崔掌柜,昨日既非月初采购之时,也并不是月末分发之时,这支出的一百两银子是怎么回事啊?”
流夏朝着摊着的账簿瞥去一眼,小姐胡诌的还是说的真的?
“这……”尚未等崔掌柜找好理由,苏妙压低声音道,“听说令郎经常出入赌坊,崔掌柜往日没少往里贴补吧。”
好士兵不打无准备的仗。这危险的世界,她一个弱女子,上门就是让人关门大吉,哪能不事先打探一番呢。
崔掌柜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膝盖骨直直磕上地面所发出的一声脆响,可把一旁边抹桌子边听着动静的小二哥吓了一跳。
“少夫人,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幼子,孽障犯了错,我实在是一时糊涂才会如此啊……”
崔掌柜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嚎得极惨。
苏妙看不得别人下跪,忙让小二哥将人搀起来。
低声道,“崔掌柜不必如此,你阳奉阴违,将大半入账送去给了侯爷夫人的事就罢了,这你私自填补腰包一事我也不打算追究。”
崔掌柜自知天上不会平白掉馅饼,停止了嚎叫,等着苏妙的后话。
果然,“但是——”
“既然你主动请辞,这昌平楼也不是强人所难的地方,但是我也不希望有人去叨扰我婆母。”
崔掌柜哪能不明白苏妙的意思,连连点头。
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大道理,好好说道就行了,干嘛要赶尽杀绝呢。
小二哥没想到崔掌柜收拾好包袱说走就走了。
他当然不是惋惜,姓崔的月月克扣工钱,对他们动辄打骂,昌平楼里哪一个人不是恨得牙痒痒。
诧异的是他怎么舍得就这么离开。
一时之间,昌平楼里除了账房的孙先生外。包括后院的厨子,杂工等全都恭恭敬敬地站成一排候在了苏妙的面前。
流夏压下心里的惊讶,按照苏妙教她的,板着脸道,“少夫人决定这几日关门整修,各位有何意见?”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摇头,没意见。
没意见当然好,苏妙这才开口,“既然如此,从明日开始关门修整。至于这管事的人选,就你吧。”
小二哥一脸莫名,有种被大馅饼砸到的错觉,直到旁边的王大娘推了推他。
才恍然惊醒,忙上前道,“谢过少夫人。”
有人得道,那些没摸到馅饼的自然就不乐意了。
另一个跑堂的小哥拧着眉头,怎么他就去了后厨帮了下忙,这小刘怎么就一跃而上,成了管事的了。
四下也是议论纷纷。有人抱了看好戏的姿态,这一个世家小姐,什么整修,只怕没折腾几日,这昌平楼就真得关门大吉了。有人嫉妒无比,感慨万千,真是同命不同人,怎么自己就没撞上这升管事的好运,这少夫人只怕也是随手瞎指的吧。有人暗暗心急,这昌平楼是东街的老招牌,可别砸少夫人手里了。
丁厨子突然道,“少夫人,那关门整修这几日,我们这些人……做些什么啊?”
“对啊,对啊……”迅速招来一片附和。
苏妙摆摆手,装神秘,“明日你们就知道了。”
……
第三一章
苏妙刚一脚踏进院子,便瞥见书房的门,嘎吱一声就开了。
诡异的是门口没有人,而且这也没刮风啊。
苏妙瞅了好半天,这才明白过来。
不由得有些好笑,苏淮特意给她开门怎么还不露个脸呢?
扭头对着流夏道,“把食盒给我吧。”
苏妙拎着手里的宝贝向着书房去,这可是聚福楼的点心,就那么一小盘,摆了几块,硬生生要了她五两银子。
得亏了她有那小半盒金灿灿的首饰,不然哪来的银两供她挥霍。
说起来,她一个将军府的小姐,明面上也是侯府的世子夫人,怎么就落上了靠典当首饰买吃的来度日的地步呢?
苏妙有些心塞,但咱怂,咱也不敢问啊。
“阿姐!”苏淮看到她回来了,立马扔下笔,蹿了起来。
咦,赵谨也回来了?
瞟到面无表情地坐在案前,翻着书的赵谨,苏妙迅速将手中的食盒往身后收了收。
看吧看吧,就知道吼他,对着赵谨就那么一副没出息的样子。
他迟早得让阿姐知道赵谨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却不是现在——
苏淮直勾勾地瞅着食盒,伸长了手就要去够。
苏妙看了赵谨一眼,呃,好像没注意这边,刚准备掀开食盒。
“咳……咳!”
咳得真是一点都不刻意。
苏妙手一顿,便听得他桀骜不驯的弟弟极其温顺地道,“阿姐,书房禁用糕点,还是等会儿出去再吃吧。”
??!
苏妙不可思议地看向苏淮,她不过才出去一天,淮淮这是经历了什么?
脱胎换骨也莫过如此吧。
活生生的暴躁儿童变成了贴心懂事的少年?
赵谨一提醒,不仅不顶嘴,就连糕点都不要了,他什么时候这么善解人意了?
莫非是读圣贤书悟到了为人处世的大道理?
苏淮苦着脸,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双手耷拉着,他有把柄在赵谨手里啊。
苏妙欣慰地上前摸了摸苏淮的脑袋,将头顶的呆毛都撸得翘了起来,这才拿起苏淮手上的稿纸,一页一页地翻看。
字是一如既往地丑,但许是抄得顺手了,数量上有了飞跃。
但是——
将将翻了几页,苏妙晃着手稿道,“苏淮,前面的几页是谁写的?”
苏淮的眼里迅速地闪过一道凶光,恶狠狠地瞪向赵谨,小人!
他还不至于说话不算数。赵谨冷笑一声,对苏淮的怒气置若罔闻,手中的书却没再翻上一页。
既然有人告了状,再藏着掖着也就没有必要了。
苏淮直起身子,承认得极快,“阿姐,我错了,前面的十一页是让今阳替我抄的。但我知错了,今天晚上熬到三更我也要都补上。”
谁让他早上答应了阿姐要好好抄写呢。
学习讲究的就是态度,态度端正了,就一切都好说。
这一下子突然被逼着学习,还是文绉绉的论语,免不了就要生了逆反心理,但改过来就好。
苏妙对苏淮的态度很满意。
苏淮气咻咻地看了赵谨一眼,心里的小刀一把一把地扎向那个小人。
你给我等着。
赵谨回来之前,他刚从房顶上跳下来。
这两个盯着他的人都走了,若是还蹲那一动不动地抄,他都对不住这大好的时光。
他喊了今阳替他抄书,然后乐悠悠地在院子里的树上躺了许久。不仅如此,他还特意上赵谨的房顶,将瓦片掀了个缝,就那种不仔细看绝对看不出来,但一下雨就现原形的那种。
打又打不过,只能智取了。
但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赵谨一回来就似笑非笑地当着他的面,不多不少正好挑出了今阳所抄写的那十一页,还威胁他说要告诉苏妙他做的那些勾当。
比如上树偷懒,上房揭瓦什么的。
气得他立马就明白了,他边上不是有叛徒就是有赵谨的眼睛。
今阳是苏家跟过来的人,自然忠心耿耿向着他,那么就只有……
赵谨也不藏着掖着,直接表示,确实让人盯着他,不然也不知道他这么机智。
这副语气,听得他磨着牙,狂躁得特别想跟赵谨厮打一番。
但是那小人指着桌上的书稿威胁他道“我不追究此事,也不告诉你阿姐,你安分些。”
他一人作战,打是打不赢,然后就暂时低了头。
结果是认认真真地听着赵谨讲完了一篇策论,中途稍稍一走神,一溜号,赵谨阴恻恻的目光便如约而至。
被人暂时揪住了小辫子,他只得规矩言行,看那小人的脸色做事。
但是小人的话都是不能听的。
当着他的面说得好好的,扭头就变了。
什么不要在书房里吃糕点,小爷偏要吃,一天吃一筐,还要当着你的面。
苏淮磨刀霍霍,眼睛瞪着赵谨,手摸向桌上的食盒。
却摸了个空——
苏妙拎起食盒,翩然地转了个身。
偏偏赵谨还火上浇油地来了句,“苏淮,你从现在开始抄,三更之前还有可能抄完。”
伪君子,不都是你害的小爷吗?
眼瞅着苏妙走了,苏淮一把蹿上桌子,抄起的桌上东西一股脑儿丢向赵谨。
赵谨挥起手中的书一挡,稿纸纷纷扬扬雪花般洒了一地。
苏淮浑身冒火,右手抓起毛笔,左手抓起砚台。
却生生顿住了动作——
屋外先是一声清脆的女声,隐隐带了些好奇与惊讶,“小姐,小公子这字我看着并没什么区别,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接着是一道娇俏的温软声音,但却能隐约听见语气中的狡黠。
并着一丝笑意,那道声音道,“我诈他的。”
我诈他的。
苏淮:……
这赵府没法儿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