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福也未料到他们陛下竟然会将此事告诉给贵妃,但转念又想到,这些年人来人往,知晓内情的人已所剩无几,能陪在陛下身边的也是越来越少。
叹了口气说道:“是啊,任何事都要付出代价的。陛下虽得到这异能,伴随来的,就是时不时就发作一次的头疾,严重的像这次就直接晕过去了。”
“可找来太医看过是怎么一回事?”顾令筠急问道。
张德福摇摇头,“陛下突然得到这异能时……宫里发生了许多事,并不宜招摇。何况这事实乃过于惊骇……”也只有贵妃,知道了这事却没多大反应。
“当时偷偷寻医,却瞧不出任何问题。后来却被天露寺的老住持一眼看破。说是待时机到有缘之人出现,自会化解。现在看来有了这异样也并非是什么坏事,当时……哎,依老奴瞧啊,这有缘之人定是贵妃了。陛下今日头疾又犯了,第一个想的就是来找贵妃。”
顾令筠就静静听着,没有说话,注意力都放在萧昱珩身上,替他擦了擦眉头的汗,又掩了掩被子。
“快点醒来吧。”半响,似呢喃般说道。
睡梦中的萧昱珩隐约能听到两人的交谈声,想要睁开眼,但又感觉眼皮似有千斤重般。内心深处下意识想要回避的事,又一幕幕在脑海里展现出来。
***
“娘娘,太子这是被熊爪所伤,虽不危及性命,但也是有损体魄,日后要小心照料。”
“娘娘,不好了,太子又烧起来了。”
“快,快去打盆热水来。”
萧昱珩跪在一旁,整个身子都在发抖,死盯着床上的人。猎场上皇兄从黑熊爪下救出他,自己却被伤着了。
“珩儿,珩儿。”床上的人意志不清醒,却惦挂着他。
“过来。”他的母妃突然唤道,声音喑哑得不像话。
萧昱珩走近,又跪下。
“记住了,今日你的皇兄是为了保护你才受伤,你日后若是再如此顽皮……”讲到一半又说不下去,一向要强的母妃竟带上了哭意。
“孩儿绝不会再任性。”一字一顿,他像给母妃保证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后头太子迈过了这一关,转危为安,但身子是受了损,大病小病,药炉子没有停过。
那一日,他还清楚记得,是在东宫的院子里,桂花撒了一地,香气飘到好几里外。他正陪着皇兄在外院子里晒太阳,连续几日的卧床,皇兄的脸色看起来格外苍白。
秋意正浓,一阵微风吹过,最让人感到惬意,但却让皇兄猛烈咳嗽起来。
“不,不碍事……咳……咳咳……”半天,太子才平复过来,语气虚弱的问道:“珩儿功课可都做完了?”
那事已过了三年,萧昱珩仿佛一夜间就长大般,收起了所有的性子,比所有人都要刻苦,越来越像他的皇兄。
“都完成了。”
然而也并非没有不同之处,太子无论见了谁都是笑意盈盈,温和有礼,让人如沐春风。而萧昱珩小小年纪就练就喜形不于色的本领,饶是在宫里打滚了几十年的老人,也难以猜透他的心事。
萧昱珩顾忌着太子的身体,正想劝他回屋内,背后却传来一道爽朗的笑声。
“珩儿也在这呢?可真是巧了!”
身着龙袍的男人走来,萧昱珩逆着光眯了眯眼,后又低下头去请安,“父皇。”
“哎,别起来了,快坐下。你身子不好,坐着就行,咱们父子间还需要那么客气吗!”太子站起来半个身子但却被按下。
瞧着眼前的男人,萧昱珩竟感到一丝陌生,这三年来私下和他独处的日子,可谓屈指可数。
“父皇今日怎么来了?”太子对着他,一样带了些拘谨和不自然。
“来瞧瞧你了,病了这么些时日,怎么都不见好?让李国师来替你瞧瞧是怎么一回事。”大周皇帝笃信巫祝,国之重事也要占卜问卦,是天下通晓之事。其余可忽略不谈,如今竟要替皇兄看病?他直觉荒谬,正欲开口,就被太子抢先了一步。
“珩儿不是说太傅布置的功课还没完成,还不快去?”
皇兄的眼中有千言万语,但最终只是轻轻地,朝他摇了摇头。
萧昱珩无奈,行了礼就转身离去,快跨出院子时又回了头。
皇兄也在看着他,见他回头,微微一笑,目光一如既往的和煦。
但萧昱珩怎么也没想到,这一眼,竟是最后一眼。
像是冥冥中注定般,那日他到夜深了也还未入睡,坐着一遍又一遍的练字,抒发着内心的不安。
半夜,四下都是静悄悄的。
沉重的钟声响彻了整个皇宫,一声、两声、三声。
手中的笔一顿,滴落的墨汁染了一大片。萧昱珩内心隐约猜到了些什么,但怎么也不敢相信。扔下笔走出去,没走几步,就见一盏又一盏的灯亮起。寂静的宫中顿时喧闹起来,喊声、哭声交杂在一起。
萧昱珩见张德福朝他跑来,嘴巴在动。
突然间他什么都听不到,世界静得可怕。
张德福跑到他面前跪下,不断涌出泪,满脸怆然,目光悲切。
萧昱珩想要开口,嗓子却突然哑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太子薨了。”突然间声音又回到了他的世界,皇宫上下似乎都在喊这四个字。
第60章
再次醒来已不知是什么时候,母妃坐在他床前,紧紧握着他的手。
“醒了,醒了,殿下终于醒了。”张德福喜极而泣。
萧昱珩刚坐起身子,就被母妃一把搂进怀中。
母妃明明没有说话,他却听到她异常痛苦的声音,“我儿,我的儿,终于醒了。我已经没了你的皇兄,要是连你也没了……”
他又看到张德福明明只是在擦眼泪,嘴巴没有动,但他祈祷还愿的声音却清楚传进他耳中,“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殿下终于醒了。这一睡就是半个月,感谢菩萨保佑。”
他还没搞清这是怎么一回事,就见母妃松开他,对上他的眼睛,“珩儿,日后任何人,都不可信,知道吗?”一字一顿,伴随着眼泪不断滚落。
……
往后的那些日子,他搞明白了自己得到了这特殊的能力,能听到旁人的心声。
那情如姐妹,细心照料,送去给太子的汤药里是掺了毒。
那忠心不二,誓死追随,为了权利猎场上是故意将熊引来。
那温柔蜜意,父子情深,算出阻碍了他的“运”,可以亲手送上催命汤。
魑魅魍魉,都比不上人心的险恶。
而后宫中,那形如摆设,名存实亡的皇后,但也让他母妃痛苦了许多年的皇后。在灯枯油尽的最后一刻,却将多年来苦心收集来的证据交给了他们。
“我……我……”最后一句话她没有说出,萧昱珩却听到了。
她在为她早夭的幼女而不忿,那个为了前程大道,被父亲下令狠心推下湖加以利用的小公主。
“皇后娘娘,公主的仇我会替你报的。”萧昱珩说得郑重。
往后的那些年,他也一直在兑现着那个承诺。
步步为营,小心谨慎。他的势力日益壮大,羽翼日益丰满。虽然都在暗处,但这一张网织了多年,早已密不透风。
储君之位悬空多年,适合的皇子就只有他、晋王、和康王。
淑妃之子康王受皇帝宠爱是人尽皆知,然而最后登上那个位置的却是贵妃之子。
他的父皇沉迷巫祝,多年来吃得丹药不计其数,身子早已破败,现下更只是吊了最后一口气。
坐在床边的母妃,虽有几根银丝,容貌却依旧年轻。小心勺了一勺汤药,送进他嘴边,却被皇帝颤着手打掉。
贵妃也不恼,重新勺了一勺,半是强迫的送进皇帝嘴中。
“陛下为何不喝?这是当年您送去给太子的呢,陛下迟迟未立储君,让多少人都惦记着呢?”贵妃脸上虽带着笑,但声音却是彻骨的寒意。
“淑……淑……”
“陛下是说淑妃吗?宫人们忘了跟陛下说吗?串通巫祝,祸乱朝纲,淑妃已在三日前畏罪自尽。”
“你……”皇帝还未能说什么,又被贵妃喂了口汤药。
“陛下,十年前太子挡了你的‘运’,所以他要死。我的兄长阻了你的“势”,所以他要死。而现在,你也阻挡了珩儿呢,又该要怎么办呢?”
病床上的皇帝已说不出话,只是瞪大了眼睛,重重的喘着气,最终又归于平静。
……
“珩儿,日后就靠你一个人走下去,母妃,母妃太累了。”先帝过世不到三个月,太后的身子也撑不住,太医们跪倒了一地,却都无能为力。
“找一个人陪着,不要一个人,知道吗?”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笑着伸手抚上了他的脸。
她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要说,却来不及了,她的错误,却害惨了她的两个孩子。
忍辱负重这么些年,她报了仇,到最后才发现,她的珩儿已许久没有开心过。
有太多太多的不甘,却都来不及了。
抚上他脸的手慢慢垂下,萧昱珩想要握住,却错空。
静静看了半刻,他起身,脸上看不如任何变化,语气依旧是平静,缓缓说出:“太后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