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缠着阿爹撒娇,允她一日出去。
求得应允之后,她兴致勃勃地把画卷起来,披上绛红色的披风,带着茴香就出门了。
茴香瞧她欣喜的样子,打趣道:“三娘可是又要见那姚郎君吗?”
骆音应得无比自然:“是啊。”
茴香笑道:“三娘莫不是……喜欢上了那位姚郎君?若是等他高中状元回来,才子佳人,也是极般配的。”
骆音不置可否。
才踏出骆府几步,就见前面街口转弯处有一道藏蓝色衣角,两人相处数日,彼此熟悉,骆音一见那袂衣角,想也不想地就叫了声:“先生!”
那道身影继续走着。
骆音提高嗓音:“先生!”
那道身影微微凝滞了一瞬,依旧往前走。
骆音隐约感觉到不对劲,跟着快步走了几步,这次叫的是他的字:“……裘仪!”
身影顿了顿,没有停下,反而加快了脚步,仿佛是在有意躲着她那般。很快就消失在拐角处。
这下,连茴香都看出了不对,她忧心忡忡地望着骆音的脸:“三娘。”
骆音的手死死地攥紧画卷,她披着绛红色的披风,本该是艳丽欢快的色彩,却无端地从她的身上察觉出了几丝落寞。
她一瞬间兴致全无,内心压抑得难受,垂着眼帘,缓声说:“……罢了。”
茴香不忿:“三娘,您先前对他千般万般好,他怎么能翻脸不认人呢?”
骆音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朝着他离开的方向,双手交叠放于左腹,缓缓蹲下,低垂下头,行了一个告辞礼。
“三娘。”茴香不解又心疼。
骆音视线淡淡地投向远方:“他自己的选择,我尊重他。只是没有好好道别,有点可惜。”她随手把画塞给茴香:“这画怕是无缘送出去了。”
茴香手忙脚乱地接住画,又急又气:“三娘,您可莫要生气难过。他错过了您,是他的不好,今后让他后悔去吧!您这么好的人儿,将来肯定是有个疼你爱你的良人。”
骆音的声音辨不清喜怒:“走了。”
她倒不是伤心难过,只是略微有点遗憾,没有道个别。但都无所谓,不道别就这样离开也好。她觉得姚舒那样不理不睬,故意躲避她,肯定遇到了什么事,有他自己的想法,他现在不愿面对她。那就算了吧,她也懒得眼巴巴凑上前,热脸贴冷屁股。
反正她的任务就快完成了,到时候,随着时间流逝,关系逐渐淡下来,两个人没有瓜葛,也好。
省的离开的时候徒惹伤悲。
姚舒一直站在墙角,等到完全确保骆音离开之后,才敢出来,小心翼翼地往那边看。
他无意伤她心,只是一想到他们家有可能是害死他阿爹,摧垮姚家的幕后凶手之一,他就找不到面对她的勇气。
他怕自己控制不住,在她面前说出质问的话。
他是个懦夫。
他第一反应就是逃,就是躲避。
他心里哀求,多给他一点时间吧,等到他理清自己的思绪,等到他科考回来,等到他查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等到他知道该用什么方式去面对她,他就去找她。
他叉手于前,满怀愧疚痛苦,朝骆音离开的方向,躬身行了一礼,久久没有起身。
春闱再过不久就要开始了,各地寒窗苦读的举人们纷纷收拾行囊,赶往京城参加由礼部主办的会试。
姚舒也去了,临行之前的一段时间里,却一次都没有找过她。
骆音听到了这个消息,又打发茴香去请个人照顾他的阿娘。
茴香恨铁不成钢:“三娘,你还喜欢他吗?哪怕他考个状元回来,他对你不好,你就该硬气点,不必理睬他,更不必照顾他的阿娘。随清县现在多的是巴结他的人,不缺你一个!”
骆音笑着哄了她几句,才道:“我答应你,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他了。”
次年入春,姚舒会试拔得头筹。
几日之后,殿试,姚舒满腹经纶,又不乏经世济民的见解,又因遭受挫折,较之同龄人更加沉稳,深得皇上喜爱,取得状元。皇上赐他黄金万两,锦绣千匹,还有一座在京城的宅子。
在参加一场庆祝的宴会上,他遇到了帮助过他爹洗清冤屈,祝他恢复科考资格的那位大人,一番寒暄之后,对方告诉他,那个提供赂银的人已经找到,现已搬到晋州,是个姓曹的人,已经在处置,他的心陡然一惊。
他长得俊秀温雅,在京城很多未出阁的少女有意朝他扔帕子,不少官员也多番暗示让他做乘龙快婿,他都谢绝了。
随后马不停蹄地赶回随清县,那里有个人在等他。
他隐隐盼着,见到那个坐在墙头,荡着双腿,梳着双挂髻,娇俏善良的小娘子。
第9章 结局
姚舒此行回来,准备带着阿娘去京城。还有,处理一件事。
他回来的当天,就迫不及待地带着一箱银两,前往骆府。骆音前前后后花费在他身上的银子,他都记在心里,以十倍的价格,还回去。
他现在不同与往日,一扫之前的寒酸窘迫,成为有财有名有前途的人。
二十三岁的年纪,到他这种程度,实属万里挑一。
而今,只差一位相伴终生的良人。
一路上过去,收获无数羡慕的眼神。他们想上前巴结他这个状元郎,套套近乎,却止步于他匆匆的脚步和淡漠的眼神。
他请人搬着箱子,抬到骆府门前。
门口的两个侍卫望着他,有些惊喜,又有些敬畏。
他之前是骆音的画师,侍卫自然认得他,可如今,他想换个身份。
姚舒叉手在前,略施一礼:“某,姚舒,新科状元郎,前来拜访骆阿郎。”
侍卫对视一眼,哪里敢拦。其中一人说道:“姚状元,请随我来。”
于是侍卫和姚舒,以及抬箱子的两人,一行四人穿过曲曲折折的长廊,假山流水,走在鹅卵小路,又掠过了雕梁画栋,来到正堂。
侍卫躬身轻声说:“烦劳状元稍等片刻。我这就去通报阿郎。”
“有劳。”
他坐在椅子上,端着婢子倒给他的茶杯,轻轻吹拂上面碧绿的茶叶,慢慢抿着。清甜又苦涩的茶味蔓延在嘴里,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跟着飘远,循着骆府的路转悠,来到骆音专门腾出来的画室,她说不定此刻正在埋头作画,眼神专注,柔软的脸颊光滑细腻。
她会不会想他?
有没有听到他已经回来的消息呢?
愿不愿意嫁给他呢?
她年纪小,又娇气,他可以等她及笄,然后在随清县置办一处宅子,鸣锣开道,他坐在高头大马上,身前挂一朵大红花,把她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娶回来。
她善良体贴,他须得好好待她,养着她,不能让她受委屈。
官场风云变化,他也得做好退路,万一不小心在官场上失误,不能让她受跟他阿娘一样的委屈。
他喜欢女儿,像她一样娇娇软软又活泼俏皮,只要一个就够了。
一瞬间的功夫,他想了很多,未来美好的一切,仿佛已经展现在他眼前,光辉的大道已经铺好。
正在这时,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思绪:“姚状元。”
他抬头,见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心道这便是骆音的阿爹了。
忙站起来行礼:“伯父。”
骆阿郎连忙还他一礼:“状元,我只是一个商人,受不得你的礼。”跟在他身后年轻的郎君也向姚舒行礼。
三人坐了下来,抬着箱子的两人站在一边。
骆阿郎问:“状元来是有什么事吗?”
“之前初……三娘借与我一些银子,我是来还的。”他用眼神示意那个箱子,坐着的余下两人表示了然,“此外,还有一件事。”
“何事?”
“关于三娘婚姻一事。”
此话一出,引得骆阿郎和骆寻对视一眼,面露难色。
骆寻开口说:“之前初初帮你一事,我是知晓的。你是对初初生起了感激之情吗?”
他的意思是,姚舒你是感激,不是喜欢。
姚舒点头:“也不全是。三娘助我良多。我感恩于她,亦心悦于她。我年岁二十有三,长三娘九岁,但家事清白,洁身自好,苦读诗书十余载,未有妾侍,亦无红颜知己,如今侥幸得了状元郎,将来谋个一官半职,有养家糊口的能力。不知道伯父能不能同意将三娘嫁给我?”
骆阿郎迟疑片刻:“可我们是商贾之家,士农工商,商居末,你前途一片光明,就不要为我们所累。”
姚舒态度坚决:“我不在乎这些。”
“初初还小。”
“我愿意等她。”
骆阿郎咬咬牙,不再委婉推辞:“如果初初已经订亲了呢?”
姚舒的脑袋“哄”地一下炸开,一片空白,下意识就道:“不可能!”
“昨日订的亲。”骆寻说,“就迟了一天。”
“初初不会同意的。”
“初初同意了。”
“那个人是谁?”
“薛家郎君,我的好友之子。”骆阿郎说。
“为什么?”他问了一句,只觉得心仿佛被割裂一般,血液畅快地留着。他的灵魂好像从身体里抽离了出来,冷漠麻木地旁观这个狼狈的自己,一切仿若梦境般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