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芜静静地看着谢荀,说出多日来萦绕在心头的猜想:“所以,这几日我一直在想,帝王墓里的声音只怕并非偶然。兔妖前辈说过,当年萧恨春将柳夫人的孩子丢进了帝王墓里。你说,七年前要小妙芜进墓里救它的,有没有可能是那个孩子?”
谢荀黯然道:“可是一个小小婴孩,独自一人,怎么可能在帝王墓里活下来?”
谢荀没有把话说尽,妙芜却听懂了。
帝王墓中怨气冲天,邪祟横行。那孩子被丢进墓里,便是真地“活着”,只怕早已不知变成什么怪物。
妙芜的手伸过来,拉住了谢荀的手。
轻薄的衣袖微微后缩,露出腕上蓝光盈盈的剑镯。
“我知道此事一日不弄清楚,你便一日觉得亏欠谢家,一日觉得愧对于她。”
“可是,我觉得错不在你。你当年才十一岁,不过也是个孩子,你再努力再厉害,又哪里敌得过帝王墓中神出鬼没的邪祟?”
谢荀倏然抬眸,定定地看着她。
少女的目光那样温柔,像是三月里的春风,轻轻拂过他心间,却叫他心底那座从来无人发觉的城墙轰然倒塌。
他天生反骨,自来要强,从来不肯轻易于人前示弱。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人,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妙芜的手指扣入他的指间,拉起他的手贴在脸颊旁。
“我不希望你心里背着这样沉重的愧疚而活。金陵帝王墓里的事情,我们必须弄清楚。”
谢荀涩声道:“洛家和殷氏都在金陵,你要知道,如果进了金陵,我……我未必能护得住你。”
妙芜微微笑了,眼睛弯弯,像小巧的两枚月牙儿。
“所以,我们要回谢家,请大伯……将真相告知家主,请他出手帮忙。”
“可是,你应该知道,如果你回了谢家……”
妙芜眨了眨眼睛:“我还有灵鉴夫人这尊大靠山呢,小堂兄,你忘了吗?灵鉴夫人收我为弟子,本意就是希望她百年之后,我能用新的本命符撑起桃源结界。她不会眼睁睁看着我死的。”
“你自小生活在谢家,真心觉得他们是不明是非之人吗?”
谢荀抿紧双唇,没有回答。心中却默默想道,他自然知道谢涟、谢泫不是不明是非的人。但是事情涉及自家亲人,他不敢保证他们不会对她出手。
就好比他,因为事情涉及心爱之人的安危,他即便觉得亏欠谢家,也断然不会将她送回去。
谢荀心里有些乱,他摸了摸妙芜的脸,说道:“鱼汤凉了,我再拿去热热。”
说着站起身,收了两碗鱼汤,出了舱室,生火热灶,把鱼汤又倒回砂锅里。
妙芜也跟了出来,在他身边坐下,双手环膝,脸枕在膝头,听到砂锅里传来咕噜噜的声音,便歪着头轻笑道:“哇,好香呐。”
谢荀用长柄木勺盛了一点送到她嘴边。
妙芜吹了吹,抿了一口。
“好像还是热腾腾的更好喝。”
谢荀勾了勾唇角,眉宇间隐隐现出愁色。
妙芜的手指贴过去,在他眉心抚了又抚,用力抹平,双手下滑,手指按在他两边嘴角,轻轻往上推了推。
谢荀叹气道:“你容我再想想,你容我想清楚。”
妙芜点了点头,一错眼,看到乳白色的鱼汤沸腾,从锅盖边缘冒出来,慌忙叫道:“沸了!沸了!”
谢荀连忙伸手去揭锅盖,却忘记锅盖滚烫,等到指尖捧到盖帽,大脑还未有所觉察,身体便已自动做出反应,一道“冰冻三尺”符迅速祭出,眨眼间,黑色的砂锅盖子便被薄薄的白霜裹住。
这一下冷热交替,本来就有裂纹的锅盖受不住这样的摧残,滋滋两声,裂为两半,一半跌入沸滚的鱼汤里。
妙芜顿时惨叫:“我的鱼汤啊!”
谢荀举着剩下的半个锅盖,半天,才转过头,耳垂微红,像个出糗的孩子,无措道:“不然……我重新给你烧一锅吧?”
“这么晚了,鱼市想必已经收摊了吧?”
谢荀说:“……我自己去捉一条。”
这几日虽然是谢荀一直在照顾她,但妙芜知道他身上的伤也还没好,自然不舍得让他黑灯瞎火下河摸鱼。
于是便道:“那我们上岸去找个馆子?”
谢荀垂眸道:“上了岸,他们就很容易推算出你的方位。”
在水上,因水鬼干扰,谢家之人难以通过妙芜的生辰八字推算出方位。
妙芜想了想,眼珠一转,有了主意:“那我们把船划到河口,那里那么多花船,船上肯定有吃的。我们上别的船吃去。”
谢荀盯着她,皱了皱眉,“你要去逛花船?”
“怎么,有问题吗?”
谢荀反问她:“怎么,你觉得没问题吗?”
妙芜:???
她觉得完全没问题啊。
距离河口不远,有处集市,那里店铺众多,酒馆林立,常常通宵达旦,燃烛不灭。
红姑寻了一家果子店,买好核桃酥糖出来,沿街慢步而行,走了一阵,忽然发觉有人跟在身后。
她心想,定然又是那些喝了两口黄汤就想装醉来占便宜的臭男人。
这般想着,转过身,柳眉倒竖,叱道:“睁开眼睛看看,老娘……”
却见一个身形矮小的褐衣男子,手上握了几锭金子,望着她笑道:“替我办件事,这些,都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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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契
谢荀拗不过妙芜, 终究还是带她去逛了花船。
二人寻了一艘格调雅致的花船登上去,点了几样当地的时令小菜,以茶代酒, 船上的花娘敲着牙板, 咿呀吟唱,妙芜虽然听不懂,倒是听得极为认真, 时不时还用筷子敲击杯盏, 为其助兴。
她倒是怡然自得,谢荀却觉如坐针毡, 尤其是有两个花娘一直在对他暗送秋波, 偏偏妙芜全无所觉,更叫他心里憋闷。
等到好不容易吃完下船,谢荀便皱眉道:“没有下次了, 下次别想我再带你来逛花船。”
妙芜莫名所以:“这是为何?”
他们这不是,难得苦中作乐,吃得挺开心,听小曲也听得挺开心的吗?
谢荀屈指在她额头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下。
“你自己想吧。”
二人把红姑的花船划回河神娘娘庙附近。
红姑早已在娘娘庙外相候多时,看到他们回来,忙上了船, 先把买来的核桃酥糖交给谢荀,接着又流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还是妙芜心细,瞧出她神色有异,便问:“红姑姐姐, 你可是有什么话想要对我们说?”
红姑绞着手帕,为难道:“本来小郎君包下我这船,叫我不得对外泄露。我虽然只是个花娘,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道理我也是懂的。这不,这几日即便有小姐妹问我,为何要把船泊到这里来,我也只是对她们说,这几日身子不爽利,要清净清净……”
谢荀见她支支吾吾,便直接道:“你有话但说无妨。”
红姑抬手压了压鬓角,从袖筒里抽.出一张风信符,说:“方才回来路上,我遇到一位身负重剑的公子,要我将这样东西交给你。”
妙芜一听到“身负重剑”,心里一惊,不由抬首看了谢荀一眼。
“是大哥……”
谢荀牵着她的手,进了船舱,关上门,用力捏碎那张风信符,风上的朱砂符文便化为红色的风漩钻入他耳内。
谢荀凝眉听完传讯,对妙芜道:“大哥约我明日未时三刻在城西风雪亭中相见。”
妙芜没想到他们如此小心,结果入到岭南未过几日,谢家人便寻了过来。
她犹豫道:“要我一起吗?”
谢荀摇头道:“不,我先去见一见大哥。”
“那……”
谢荀替她把散落在脸颊旁的发丝别到耳后,“你不要担心,我自有计较。”
妙芜到底大伤未愈,清醒半日,便觉困倦已极。
她睡熟之后,谢荀躺在床边的地铺上,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谢荀听着她低缓的呼吸声,不由起身坐起,双臂枕在隔在床和地铺之间的小屏风上,静静地看着她。
浅银色的月光透过窗缝,洒落在少女脸上,像是在她的面上镀上了一层秀美温柔的薄纱。
谢荀动了动手指,妙芜腕上的剑镯也跟着动了动。
谢荀无声说道:“三思,明日,你看顾好她。”
这样东躲西藏下去总归不是办法,事情到底是要有个了断。
当年灵鉴夫人与成器公子相恋,也不为仙门所容,后来灵鉴夫人手握魇书,成为江南地界万妖之主,那些反对的言论才渐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