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是一名太医。
年清芷脑子尚未清醒,不明白一个太医怎么会纡尊降贵地给宫女喂药。
似乎注意到年清芷的视线,男人将瓷勺子放在一旁的碗中,温声问道:“姑娘感觉身子如何?”
年清芷眨了眨眼,总算费力地半开合了眼眸,苍白的唇颤了下挤出几个字,“我好多了,多谢大人关怀。请问大人您是?”
“那便好。”男人微松了口气,对上她黑白分明纯净地如一汪泉般微红了脸颊,礼貌地将眼神躲闪开。
又意识到自己这般坐在一个姑娘床边实为不妥,忙站起来拱手道:“在下是刘声芳,乃是太医院的太医。”
年清芷眸光扫了眼刘声芳,他身材瘦长,笼在宽大的官服中。斯斯文文的模样,气质与康熙截然相反,和煦地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果然如传言所说那般温和有礼、平易近人,甚至还亲自给她喂药。
年清芷不禁有些崩溃,她是有多眼瞎才能从头到尾将康熙认作刘声芳。
如今倒好了,将那位爷得罪地实实地,进宫以来所保持的低调也皆都做了废。
只是现在还不是解决那事的时候。
“多谢刘大人的治疗,不知太子的病情……”年清芷迫不及待地开口询问道。
刘声芳白净斯文的脸上染上一抹笑,“姑娘客气了,太子虽然仍旧昏睡不行,但一切的迹象都显示他在慢慢好转。倘若不是姑娘勇敢试药,在下在不知晓这药实际情况下,还真不敢私自给太子治疗。”
他抬眼瞧了眼面前的年清芷,她的脸上红肿一片,零星的布着些许消退的脓包,一双眸子却是漂亮的出奇。
没想到年清芷年纪轻轻竟然有这般大无畏牺牲精神,可是连许多男子都比不上的。
刘声芳不由对她敬佩起来。
年清芷微松了口气,随即又想起掖庭中的宫人,“刘大人,既然这药当真有效,是否可以将药送去掖庭?”
“此事姑娘不必忧心,皇上已下旨让太监们将药送去。”刘声芳不禁又对年清芷高看三分,没想到她不仅勇敢还善良慈悲,在自己身体尚未大好的情况下,竟是还惦记着掖庭里的宫人。
年清芷弯了下唇角,门口却是响起了敲门声,略带尖细的声音出现,“刘大人,皇上正往这儿赶来,您准备接驾吧。”
那是门口守门的太监。
刘声芳念叨了一声,“竟是赶巧了。”
拿起一旁的淡色袍子给年清芷披了起来,自己又顺手捋了捋身上褶皱。
年清芷脑中闪过那张阴沉到极致的清俊脸庞,不禁打了个激灵,不知晓这位爷是否还恼她的没轻没重,若是还恼着,指不定要如何罚她。
她心中忐忑不已,忙是叫了声“刘大人”,将采菱的事告知于他、请他送几副药去,并请他保密试药之事。
刘声芳虽奇怪年清芷一副“托孤”的模样,却还是答应了她的请求。
康熙的龙辇很快便到了这个小小的庭院中,一旁伺候的宫婢给年清芷戴了个白色轻纱,将遍布脓包有些可怖的脸遮住,从床上一道扶下来。
康熙踏进门槛,瞧见年清芷与刘声芳一道跪在地上,“奴才参见皇上。”
他眸光落在年清芷身上,只见她蒙着个轻纱,眉眼低垂着一副乖巧恭敬的模样。
这般模样还当真想不到她竟会有胆大包天的另一面,康熙唇角不由微勾了下,“起身吧。”
他眸光微微一兜转,随即又道:“你们先下去。”
这话说得让年清芷心不由一提,听着身边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她微咬了下唇依旧保持着微垂眼睑的模样。
康熙想起那日她胡闹的样子微挑了眉头,不知晓她若是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会是个什么样的反应。
他不由有了想要逗弄她的心情,“抬起眼来。”
熟悉的低沉声音传来,年清芷的身子晃了下,老老实实地道:“奴才不敢。”
康熙轻笑了下,“不敢抬眼,难道便敢抗旨了不成?”
他都这般说了,年清芷没了法子,只能酝酿了下微微抬起眼眸。
在目光与那带笑的狭长眼眸对上时,她戏精上身,像是受了不小的惊吓一般猛抽了口气,往后退了几步。
在原地呆愣了几秒,又像是恍然大悟一般忙跪了下来,颤抖着声音道:“奴才该死,竟是没认出来是皇上,还、还对皇上如此无礼!奴才、奴才真的是……”
康熙带着笑的轻哼了一声,似乎心情很好的模样,“你倒也有怕的时候。”
年清芷心中暗骂康熙的恶趣味,面上又费力地憋出几滴泪来抽噎着道:“奴、奴才……”
晶莹的泪滴从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纯净眼眸落下来,滑入轻纱中氤氲起一片。
康熙心一动,将她精致的下巴抬起来,伸手想要去撩开她的面纱。
第17章
指尖微凉的白玉扳指触及到年清芷的下巴,她轻轻打了个激灵忙挣脱开来,重新垂下脸来低声道:“奴才方生了天花,面目可憎怕是辱了圣目。”
康熙的手就这么悬空着,年清芷视线定定地落在地面上,房间空荡荡地安静至极,他平稳的鼻息就在头顶上。
过了会儿康熙收回手背在后面,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低沉,“藏私药方为先,大胆无礼为后。纵使你献药又以身试药,朕还是不得不罚你。”
年清芷病好的尚能行走,便被罚去给太子侍疾。
她随着康熙走进去的时候,钮贵人正坐在床边端着药碗一口一口地喂着太子。
钮贵人长了一张小家碧玉的脸庞,秀气中带着些许斯文,见着皇上脸微微一红,忙是站起来行礼。
却是因为日夜留候在太子身边太过辛劳,又是猛地起身眼前突地一黑,身子晃了下。
一旁的宫女忙是扶住钮贵人,“贵人小心。”
康熙关切的目光停留在钮贵人脸上,“盈舒,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太子已经过了危险阶段,你也该回去好好歇息。待太子这头彻底好了,朕有空便去储秀宫坐坐。”
钮贵人是孝昭皇后的嫡亲妹子,一早便入了宫,只是她的姐姐光环太盛反而将她衬得泯灭众人。
后来姐姐去世,这宫中漂亮的妃子数不胜数,她貌不惊人更失去了和康熙接触的机会。
好在这次,她抓住了给太子侍疾的机会,才能得以让康熙注意到她的存在。
皇上一向最疼爱这位太子,不舍得将太子放在任何一个后妃身下抚养,便亲自抚养在乾清宫中,就连太子的书画都是皇上一笔一划亲手交的。
足以见得皇上有多重视这位太子,故而钮贵人谎称自己曾经得过天花,借机来给太子侍疾。
虽然是铤而走险,可若是不争不抢不耍心眼,她又如何能出头。
好在回报还是极为丰厚,与皇上一同照料太子数日,想必皇上是想忘记她也忘记不了的了。
康熙这般温柔待她倒还是第一次,还承诺去她宫中,上一回康熙来已是一年多前,还是看在姐姐的面子上。
钮贵人不禁有些喜不自胜,“妾身多谢皇上关心。”
身后的宫婢给钮贵人披上淡紫色的披风,她冲着康熙轻轻行了个礼便准备退出去。
快走到门口时,钮贵人注意到康熙身后站着一个蒙着面纱的小宫女,她有些好奇地眸光落在年清芷脸上。
对方低垂着眉眼,脸庞又被面纱遮挡着,钮贵人瞧不清她的真实容貌,只能作罢地回过了头。
不知怎么地在注意到年清芷的那一刹那,钮贵人的心突地跳了下,像是有什么不好的预感一般。
钮贵人再定睛一看,那小宫女身量不过方才到她的肩头,年岁尚小。
她不禁摇了下头,笑自己的草木皆兵、庸人自扰。
皇上便是再怎般喜欢收宫女为后妃,也不会瞧上那般年岁的。
钮贵人的身影消失在宫内,康熙屏退了众人,眸光落在年清芷身上确认到:“朕再问你一遍,你当真不想要这‘献药之功’?”
康熙一向赏罚分明,年清芷无礼又隐而不报便将她罚了来侍疾,只是她所献上的药方确实对太子的病情有效用该赏。
可她却因着新主子旧主子之事,要将此事隐瞒下来。
年清芷一向奉着“人怕出名猪怕壮”的宗旨,忙是摇了摇头道:“只要太子身体健康长寿,便是了了奴才的心愿了。”
康熙带笑的冷哼一声,这小丫头拍马屁的功夫一向是登峰造极,虽说知晓她说的并不真情实意,他倒也不反感。
在她纯净的眼眸中他瞧不出利欲熏心,虽然她有着私心,也没有她口中那般一心忠心耿耿,倒也是个良善的姑娘。
康熙便未为难她,“留下来伺候着吧,待太子病完全好了,你便可以回你的承乾宫去。”
康熙这段时间一直留在乾清宫亲自照看儿子,奏章一律送至内阁,虽是有内阁大臣代为批阅,但有些事务他不得不亲自解决。
这会儿太子的病情好转,他总算放下了心里的担子,有功夫去处理事务。
总算得到了康熙的承诺,年清芷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行礼送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