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芜此前从未与她一起玩过,毕竟她俩年龄摆在那里,她觉得她们之间应该是没什么共同话题的。她和阿怜喜欢上树掏鸟蛋,而阿芳更喜欢和尿玩稀泥,单就这点便注定她们玩不到一块儿去。
老人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是不是朱财狗他家那女娃不在家,你才跑来找我们阿芳。”
朱财狗指的是阿怜的爹爹。他之所以叫财狗,不是因为他本名是这个,而是因为他非常贪财且斤斤计较,旁人休想在他手里占到便宜,久而久之就有了这么个丑名。
阿芜连忙道:“不是不是,阿怜她在家的。”
“你说话打哆嗦做撒子嘛。”老人眯起眼睛笑了笑,“阿芳上长街找她阿爹了,你想和她玩儿就去铺子里找她。”
阿芜当然不可能上长街找阿芳,那只不过是她随口扯来的借口罢了。她转头往巷子外跑:“我知道了,谢谢阿爷!”
阿芜一回家便把自己关进房间里,一个人呆坐在软塌上。这件事太匪夷所思了,她不敢和任何人说,只能期盼兄长早日回来,好将此事告知兄长。
这事一拖便拖到了现在。
阿芜坐了半天屁股都痛了,她从台阶上站起身,在城门口附近溜达了一会儿,发现城中好几户叫得上名的富贵人家都赶着马车急吼吼地出了城,那架势不像是出门游玩,倒像是举家搬迁。
她挤进出城的人群中,随手拉了个跟在马车旁的小厮:“阿哥,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我看好多有钱人赶了马车出城玩。”
那小厮看了眼阿芜,几番犹豫后,他压低声音道:“不是去玩,是逃命,斗城就要大祸临头了!”
阿芜笑了笑:“这青天白日的,阿哥说什么胡话呢。”
小厮将声音压得更低:“别说阿哥没告诉你,快回去通知家里人逃命吧!城里那些达官贵族早就跑了,我们家老爷也是花了大价钱才买到消息的。”
人群又往前涌了涌,小厮眼看就要能出城了,话也变得多了起来,将自己知道的事一股脑全说给了阿芜听。
原来,斗城是真的要出事了。
两年前,城里的潘王爷不知从何处得了一歌姬,据说那歌姬有沉鱼落雁之容,十分讨潘王爷的喜爱。可没过一年那歌姬竟死在了自己房中,潘王爷为此十分伤心,将一屋子小厮婢女全部杖毙,更是逼着附近的仙门为他炼能起死回生的丹药。
最后这丹药有没炼出无人知道,反正潘王爷没有再提要复活歌姬的事,而是命人在长街最繁华的地段为歌姬建了个“念娇阁”,还打了尊她的像摆在阁内,强迫附近的百姓日日为其烧香攒福。
大家一开始自然是不愿,哪有为一个歌姬烧香攒福的,又不是自家祖宗,可迫于潘王爷的身份,大家又不得不做,每日路过都要硬着头皮进去上一炷香,说几句吉利的话。
日子久了,大家便养成习惯了。渐渐的长街上便有传言传出,说那歌姬像极灵验,只要留下贴身物件便能像其借运。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整日忙着做生意根本没把这当回事,只有老人、女人和半大不小的孩子信了这事,并且还去试了,果真如传言那般灵验。
本来这确是一桩妙谈,倘若一直这般下去,那念娇阁的门槛还不得被斗城人给踩烂,歌姬也能称得上是神仙了。可没过多久却出事了,城中多次有人回乡经过郊外时,发现那些曾向歌姬借过运的人,浑身像被抽干了血似的,被随意丢弃在郊外。
一个两个还能说是巧合,毕竟郊外山林多,常有野兽出没,人数一多就算是傻子也能看出来不对劲。城内渐渐又有了新的传言,说是有食人血的邪物溜进了斗城,专在夜里挑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下手。
“什么食人血的邪物,我看根本就是那歌姬!”小厮边往前走边道,“向那歌姬借的运,是要用命偿还的!”
他转头问阿芜:“你家没人去借过运吧?”
阿芜道:“没有。”
“那就好。”小厮望了望前面的人群,“怎么这么慢啊!”
阿芜一把拉住小厮:“如果是真的,为什么不通知斗城全部人?!”
小厮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他道:“谁还有心思去管别人啊?再说了,城中有那么多散修在,他们可以传信给其他仙门,总归是死不了的。”
阿芜忽然想起兄长说过的话,以及那封拖自己转交给叔叔的信。
所以,兄长此次回来是为了通知自己和叔叔一家逃命,而他自己则打算留下来,与其他散修一起解决此事。
就在两人说话间,周围突然变得嘈杂起来,出城的人和进城的人挤在一起,刚刚还在缓慢前进的队伍顿时堵得水泄不通。
“挤什么挤!没看到天快黑了吗!”队伍最前头不知道是谁吼了一句。
斗城一到天黑,城门便会关闭。
一石激起千层浪,后面的人拼了命地往前挤,骂骂咧咧的声音和马儿的鼻响声交织在一起,震得阿芜脑瓜子生疼,她挤出人群,回到福满园客栈门前的台阶上。
身后阿怜家的客栈生意还是那么好,街上还是那么多人,除了城门口有点吵之外,斗城一切如常。
林菀蓦地睁开双眼,那阵红烟已经消散,手中的香也已燃烬。阿芜那张灰扑扑的脸出现在她的视线里,身上还是穿着那件浅粉色的裙裾,眼神空洞地望着自己。
第15章 她的故事(三)
脑海里那个面容娇俏的少女,渐渐和眼前这个五官难辨的女子重叠在了一起。她那明艳动人的笑颜随着散去的红烟,慢慢飘远,然后彻底消失在这条巷子中,再也不会出现。
林菀出神地望着阿芜掩在头发下,看不清五官的脸庞,她说不上来自己是怎么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从心脏蔓延至全身,有点痛,有点麻,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阿芜,你又为什么会死呢?”林菀低声问道。
问完,她才反应过来,现在的阿芜只是一个无法说话的灵,不是记忆中那个叽叽喳喳的少女,根本就不可能回答自己。
林菀又想到了那些急急忙忙赶着出城的人,以及城中还不知大祸就要降临的人。斗城最后究竟怎么了,她还没有看到,她必须再问一次怨,弄清楚斗城里的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她转头问傅予安:“有拿多的香回来吗?”
傅予安站在宅子门口,静静地望着不远处的女子。他突然觉得面前这个人,和自己记忆中的林菀青差了很多,除了相貌一样,名字一样外,简直判若两人。
林菀青会为了一个怨灵使用两次借烟问怨吗?
“还有。”
“拿过来给我。”
林菀又从怀中摸出一道黄纸符,食指在剑身上一划,新鲜的结痂瞬间被撕裂,鲜血立刻冒了出来。林菀眉头微微皱了皱,抬起手快速在黄纸符上写下几个字,这一次要比上一次更熟练。写完,她检查无误后用血将香涂满点燃。
红烟袅袅飘散而出,像一块上等的红纱,在风中轻轻摇曳,慢慢将林菀和阿芜包裹起来,直至最后一根发丝也看不见,从远处看只剩下一团模糊的红。
再睁开眼时,天色已黑,城门已闭。
原本拥堵的城门口也早已空无一人,那小厮和他家主人终于是在天黑前顺利出了城。
阿芜又在外面站了一会儿,转身进了福满园客栈。现在她不需要再在外面蹲兄长了,因为兄长压根儿就没有打算要离开斗城。
第二日一早,阿芜是被吵醒的。
阿芜从床上慢悠悠爬起来,赤脚走到窗边推开窗。她除了年节和中秋之外从来没在长街上见过这么多的人,好似整个斗城的人都聚集到了城门口。从上往下看,长街上密密麻麻全是人头,这些人推挤着、吵骂着。
“搞什么啊!守城门的去哪里了?!”
“快点开门让我们出去啊!我们还赶着回家呢!”
“后面的人推什么推!能走我还不走吗!”
阿芜靠在窗边听着长街上传来的话,一双好看的眉紧紧锁在一起。
昨日不是还有很多人出城,怎么今日就不让出了?
阿芜草草收拾了一下自己,推开了房门,沿着楼梯下到一楼。阿怜的爹爹恹恹地坐在柜台上,正拨弄着一个算盘,客栈内冷冷清清,没有往日的座无虚席。
阿芜猫着腰绕过柜台,从最靠边的那扇门出去。她可不能让阿怜的爹爹发现自己,否则他肯定会写信给叔叔告状,叔叔非得掉头快马加鞭回来捆了自己一道去那金陵城不可。
长街上不断有人和马车涌入,大家都往城门口挤。整条长街充斥着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马蹄踏踏的声音、男人女人交织在一起的谩骂声、小孩的哭声……...
阿芜站在角落里,看见一个年轻女子拉住旁边的大娘问:“嬢嬢,大家这是怎么了?”
那大娘激动道:“今早有人出城,结果发现城门打不开。你说好好的怎么会锁城门,大家寻思着肯定是出事了,跑过来闹。”
旁边几个人立马加入进来,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我听说城里头那些有钱人前两天都跑了!”
“怪得很诶,平白无故的,他们跑什么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