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又抬手摸了摸妹妹的头:“阿芜现在还冷吗?”
阿芜不再乱动,她伸出小手抱住兄长,企图用这种方式将身上的热气传给兄长:“不冷了,阿哥呢?”
男孩被妹妹的举动逗笑了:“阿哥也不冷。”
五岁的阿芜从未说过谎,也不知道什么是谎话,她以为兄长是真的不冷,也跟着兄长一起笑起来。
两个小小人儿在漫天飞舞的雪地里,在紧闭着的家门前,紧紧相拥。
“阿哥带你去斗城找叔叔,我们再也不回金陵城了。”
阿芜和兄长带着父亲留下的书信,跋山涉水来到斗城,投靠早年到斗城做生意的叔叔。叔叔一家都特别好,尤其是婶婶郑氏,她对兄妹二人如同亲生子女般,吃穿用度样样操心,皆是府内最精细的。
第13章 她的故事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往下过,阿芜和兄长也渐渐长大。再后来,兄长拜了斗城中一位颇有名气的散修为师,跟着他学习剑法,时常在外历练,一走就是十天半个月。
虽然相处的时间变少了,但兄妹之间的感情半点都没少,兄长每次出门都会给阿芜带些小玩意儿回来,像哄小孩一样哄她。
阿芜也时常和伙伴们去城门口玩耍,有时运气好了,便会在城门口遇见外出历练回来的兄长,与他一道回叔叔家。
今日也是同往常那般,阿芜吃过早饭后,和隔壁家的小女儿一道来了城门口。那小女儿家在城门口开了个大客栈,她俩最喜欢坐在客栈前的台阶上,望着进进出出斗城的人们出神。
兄长此次出门已有月余,阿芜每日都是满怀期待地来又失望而归。她本以为今日也是如此,却没想到竟让她等到了兄长。回叔叔家的路上,阿芜像个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个不停,烦得兄长直叹气。
临到家门时,男子拉住阿芜的手:“别忘了阿哥说的事。”
阿芜望着兄长脸上严肃的表情,想起他在城门口说的那些话,她扭头看了眼不远处叔叔家的大门,问道:“为什么不能和叔叔说阿哥回来了?”
男子没有回答,他柔声道:“阿芜照着阿哥的话去做就行。”
阿芜点点头:“那我一会儿去哪儿找你?”
男子从怀中摸出一封信:“阿哥有点事,等解决完了就回来找你好吗?”
阿芜没再多问,她照着兄长的话,用过晚饭后溜进了叔叔的书房,将那封信放在书案上,然后便回房睡觉去了。
兄长往日回斗城,都是要先忙上好几天才有空陪自己,阿芜并没有特意去寻,因为她知道,兄长说会回来找她就一定会回来。
这一日,阿芜照常出门去玩。
阿芜到城门口时,隔壁家的小女儿正一人坐在台阶上,望着来来往往的人们发呆,阿芜悄声走过去一掌拍在她的背上,把她吓得一哆嗦,抬起手就要招呼上来。
阿芜早已熟知她的招式,一把握住她的手,笑道:“阿怜,是我。”
阿怜瞪了她一眼:“今日怎么这么晚?你家叔叔长得甚凶,我又不敢上门找你,在家里等得头发都要白了,也不见你来找我。”
阿芜在她身旁坐下:“昨晚没睡好,今日起晚了些。”
“你说我这一走,咱俩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啊?”她将头靠在阿怜肩上,望着城门处轻声道,“你该替我高兴,我可以跟着阿哥行走江湖了!我要去做侠女了!”
“真好啊!”阿怜眼中满是羡慕,她回头看了眼客栈内在阿娘怀中撒娇的小妹,“我若是也有个阿哥就好了。”
她不知想起了什么,拍拍阿芜的肩:“等等,你不是明日和你叔叔一道回金陵城吗?还怎么和你阿哥去走江湖?”
“阿哥答应过我这辈子都不回金陵。”阿芜道,“他说等我们出了斗城后就带我去走江湖,他一定会带我去的。”
阿怜问道:“你阿哥真答应你了?”
阿芜立刻道:“当然了!”
“可我阿爹昨晚去找你叔叔吃酒,你叔叔跟我阿爹说,要带你回金陵城给你寻个好夫家。”
“不可能!我阿哥答应我了的。”
阿怜又问:“你阿哥呢?你们不是明日就要走了,怎么还不见他回来?”
阿芜被问倒了,她支支吾吾道:“我……反正阿哥答应我了。”
阿怜没继续追问,她望着城门口:“我也好想离开斗城去外面看看啊。”
她轻声说:“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阿怜回家后,阿芜一个人坐在台阶上,脑子里全是阿怜刚刚的话。
是啊,明日就要走了,阿哥怎么还没回来呢?
她想了很久,决定去一趟阿哥那师傅的小庙,结果那小庙早已人去庙空,哪里还有往日热热闹闹的景象。她又把阿哥回斗城后常去的地方找了个遍,都没有找到阿哥。
阿芜站在长街上,终于反应过来,她好像是又被阿哥给骗了……
她赶忙跑回叔叔家,偷偷收拾了行李,给叔叔留了一封信,说自己和阿哥先行一步,让他们别担心照常出发后,拿上这些年攒下的钱,住进了城门口的福满园客栈。
阿哥出城肯定要经过城门,她要在这里蹲阿哥。
第二天一早阿芜便起了,她坐在客栈前的台阶上,盯着来往的人群,连眼睛也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了阿哥的身影。
未时都要过了,阿芜还是没有等到阿哥,可她却等到了另外一个人——
一辆马车从长街那头驶来,叔叔坐在马车前,拉着缰绳,赶着马儿,时不时侧头与车内的人交谈。
那辆极为普通的马车里,载着阿芜十年来除了兄长外最亲近的人,随着人群慢慢悠悠地出了城。
第14章 她的故事(二)
目送走叔叔一家后,阿芜没来由地松了口气。
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她总觉得城中最近怪怪的。
有一件事,她一直没有机会和兄长讲,前段时间兄长一直在外历练,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她前些日子和阿怜去郊外玩,看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以面朝下的姿势倒在草丛里。她和阿怜以为是摔倒了,赶忙上前去想把老人扶起来。
阿怜刚碰到老人的肩膀,便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望着她结结巴巴地说:“阿芜他……他好像是死了……”
阿芜心里“咯噔”一下:“你别乱说!”
“是真的!他都浑身都硬了!跟我奶死的时候一摸一样!”阿怜道,“阿芜……我有点害怕,我们快回去吧!”
阿芜见她这样也有点慌了,但她觉得更多的是阿怜自己吓自己:“我们把老人翻过来先,有可能是闷到了,一时没缓过气来。”
阿怜看着就要上手翻人的小伙伴,一张脸皱成一团,声音里带了一丝哭腔:“我怕。”
阿芜伸手横到老人背后,安慰道:“没事,有我在呢,快搭把手。”
说完,两人一起用力将老人翻了过来。
“阿芜——”阿怜盯着老人的脸惊叫出声,一双手紧紧握住阿芜的小臂。
那是一张让阿芜做了无数次噩梦的脸——整张脸干干瘪瘪,显得一双眼睛格外突兀,仿佛随时会从眼眶里掉落下来。老人的脸上是一个还未完全展开的惊恐的表情,他瞪着双眼死死盯着前方,就好像在盯着阿芜和阿怜。
这已经不能算是人了,简直是一个怪物。
那张干瘪的脸上布满了圆形孔痕,这让阿芜想到有一年,兄长送给她那个不小心被她扎破的拨浪鼓。他的脸就像那破了的拨浪鼓,里面的空气全部泄了出来,只有鼓面上留下了孔痕。
阿芜原本只是有点慌,现在已经变成了害怕,她拉起阿怜往回跑,两人赶在天黑前回了家。
回家后,阿芜生了一场大病,烧了好多天,整个人晕晕乎乎的,一会儿醒着一会儿睡去,等她完全好起来,已经是五天后的事了。
阿芜病好的那天,先是去了趟隔壁,看望了同样生病的阿怜,又独自一人去了邻巷。如果她没记错,郊外那老人应该是邻巷最里面那家的阿爷,她觉得自己有必要通知一下他的儿子。
阿芜站在门外,深呼吸了好几次,做好心理准备后,抬手敲响了宅子的大门。
“来了。”里面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紧接着,门从里面被人拉开,那张让阿芜做了好几日噩梦的脸,活生生地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只是面前这张脸不似梦中那般骇人,相反,这张脸虽然布满了皱纹,却非常和蔼可亲。
“白家的小女娃啊,你来做啥子?”老人错开身让出位置,“屋里头还有点糖,我去拿来给你吃。”
老人说着就转身要往屋里走。
阿芜回过神来,压下心头的惧怕,忙道:“阿爷别忙了,我……我来找阿芳玩,她在家吗?”
老人有个小孙女名叫阿芳。他那儿子和儿媳在长街上开了个成衣铺,生意很是红火,忙得不可开交,这唯一的女儿便由老人在家照看。
阿芳年纪很小,今年不过四岁,还没阿芜腰高,整日扎着两个冲天辫在巷子口和尿玩泥巴,看见认识的人就举着双满是尿和泥的手,跑上前要人家抱,她和阿怜好几次路过巷子口都险些中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