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她将视线移到了长孙氏的身上。
自从沈葭回来后,还没有正式与长孙氏碰过面。
她也没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下,两人就要正式撞上。
此刻,面对长孙氏的逼视,她没有畏怯,反而迎了上去。
一瞬间,她又是想起沈夫人的死,自己所遭的罪,眼里不免又是添了几抹遮掩不住的恨意。
“我以为,我在太后娘娘膝下承欢过一段时日,太后娘娘对我应当不陌生才对。”
没错,在不清楚长孙氏所作所为的时候,她还以为长孙氏是将她当成亲生女儿般对待,一直在认贼作母。
闻言,长孙氏皱了下眉,只觉这位少女眉宇间所流露出的气质分外熟悉。
她的心中早已料想到一个可能,但没亲眼见到她的面容之前,她未敢下定论。
“那你到底是谁?”长孙氏抚定心神,气场不输于人。
沈葭的眼芒灼灼,盯着长孙氏了看了很久,才抬起纤纤素手,将面纱轻轻地揭下。
紧接着,她松开了手,坦然地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迥异目光。
面纱由风吹落至她的绣鞋边,在那个瞬间,长孙氏就明白,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向来冷静自持的她,也难得有一次,险些在人前将那张端庄宽容的面具撕裂。
长孙氏又惊又恼,站在原地,一时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原以为,在多年前的那场大火过后,前朝公主慕容芊带给她的噩梦就可以结束了。可未曾想到,慕容芊死了那么多年,还是阴魂不散,连她最为看重的儿子,都被慕容芊的女儿迷了心神。
除了长孙氏之外,在场的所有人在看到沈葭的面容时,都大为震惊。
这不是传说中,那位因病而闭门不出的孝敏长公主么?
为何,她这段时间不能以真容示人?
为何,她又要被司徒衍立为皇后了。
众人只觉一头雾水,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这个时候,众人也发现,素来心狠手辣的新帝,在看向沈葭时,眼里竟是会掠过丝丝的柔情。
仿佛对他而言,她就是全世界。
“母后,我们真是好久没有见面,不知道你有没有想儿臣?”沈葭面朝长孙氏,清浅一笑。
司徒衍勾住沈葭的手,对待长孙氏的态度客气了些。
“母后,既然都已经做好决定了,朕也要同你说一声。朕会令钦天监择吉日,然后,去太庙为孝敏撤去封号。在此之后,朕会昭告天下,有关立后的事情。”
说着,司徒衍的目光在人群当中扫过,冷声喝道:“武安侯现在何处?朕记得,朕一早就传他入宫了。”
一名侍卫上前禀道:“启禀陛下,武安侯早已入宫。但没有陛下的吩咐,他不敢过来,现在,他还在园外候命。”
“传他过来。”
“喏。”
不多时,武安侯一脸懵逼地被请了过来。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武安侯一掀衣袍,正打算叩拜行礼,却被司徒衍陡然制止。
司徒衍居高临下,平静地对他说道:“武安侯,朕已决意立你府上的千金沈葭为后,待朕撤了她的封号后,她要暂且回到武安侯府待一段时间,你们好生准备婚事。”
武安侯还没有直起腰。
听了这番话,他的脚底打滑,差点摔一跟头。
幸得旁边的侍卫扶了他一把,他才能站好。
武安侯先前没敢看司徒衍。现在,他才得了机会,看清司徒衍身边那少女的长相。
他也和其他人一样,不了解那么多弯弯绕绕。
只是,他被这个忽如其来的惊喜吓到,过了很久,才回过神来。
“陛下说的可是真?”
“君无戏言。”司徒衍郑重道。
沈葭要嫁给司徒衍?他要成为国舅了?武安侯府从此要青云直上了?武安侯终于清楚自己不是在做梦,而是多年来的幻想成了真。
他简直掩饰不住自己欢呼雀跃的心情,
“陛下且放心,微臣一定会将葭儿的备嫁事宜办妥。”
武安侯应下后,又对沈葭嘘寒问暖,让她缺什么,都要及时跟张氏说,不能委屈了自个。
沈葭看着这个便宜爹爹,乖巧地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司徒衍将事情都交代好之后,也准备带沈葭离开。
“皇帝,且慢。”长孙氏喊住他。
司徒衍回过头,见到的长孙氏,神色已是平和如初。
只见长孙氏再一次问道:“哀家问你,你当真要娶这个女人?”
司徒衍缄默不言,算是明确他的态度。
长孙氏见状,唇齿间,迸出冰冷入骨的笑意:“皇帝若是喜欢她,可以将她纳入后宫,但她绝不能成为皇后,因为她是前朝亡国公主之女。皇帝,你总不是想要让将来的皇储身上,还流动着前朝的血?”
长孙氏当众将这个真相揭露了出来后,众人又是一阵哗然,没有弄清沈葭怎么又成了前朝公主之女。
还沉浸在兴奋情绪之中的武安侯更是迷茫。
“那又如何?朕想做的事,又有谁敢说不是。”司徒衍的反应却是颇为淡然。
在初夏的暖风中,他棱角分明的俊容上,仍是遍布着些许寒意,全无往日的笑容。
他幽深的视线,直直地落在长孙氏身上,示意长孙氏也不要忘记自己做过的事。有关先帝真正的死因,其他人或许不知道,但他很清楚。
“何况,逝者已矣,母后莫要再拿前朝公主说事。”
“要是慕容芊真死了,哀家倒不会真拿她说事。”长孙氏面色不改,陈诉着一个事实,“可是,她并没有死。”
司徒衍的眼风一扫来,长孙氏又道:“昨日,那场暴雨冲洗了皇陵。今早,工部在皇陵里发现一座空着的无名棺木。那是慕容芊当年下葬的棺木,她在后宫中时,并没有名分,但先帝当年执意让她葬入皇陵,让她死后,都要与他相伴,所以,就让人将她葬入无名棺中。”
“这说明什么?说明慕容芊当年非但没有死,还从皇陵里逃了出去。先帝大概至死都没料到,慕容芊其实还活在这个世上。”
“慕容芊对先帝和晋国都充满了恨,她既然还活着,说不准还计划着复国的事情。你若是娶了她的女儿,岂不是给自己留下了祸患。”
长孙氏的话一落下,沈葭的心跟着发颤。
她紧咬着唇,攥起拳头,复又松开。
司徒衍却更是用力地握住她的胳膊,在她耳边低声开口:“你什么都不用管,只要等着嫁给我就行。”
第85章 离宫
司徒衍的话,如春风一般,吹拂过她忐忑的内心,沈葭顿觉心头不再有那么大的重担。
“好。”她莞尔道,只简单地说了一个字后,并无多言。
自从长孙氏说完以后,沈葭就联想到清河大长公主先前询问司徒衍关于皇陵一事时,司徒衍的反应。
她意识到,长孙氏说的是实情。她的生母很有可能还活在人世。
可她那素未蒙面的生母如今又身在何处?
她又该何去何从?
对她来说,这确实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然而,不管她的内心如何起伏波动,听到他靡靡的嗓音后,竟是神奇地平静下来。
她将自己靠近他一些,如同靠近一轮旭日。
司徒衍似乎没将长孙氏的话放在心上,继续道:“就算慕容芊还活着,这么多年来,她都未曾来寻过女儿,也说明她并不想找回葭儿。既是如此,葭儿跟她已是没有任何瓜葛。更何况,要娶妻的是朕,若是朕愿意娶她,又管她是谁。”
说罢,他没有给长孙氏开口的机会,又道:“比起关心朕的婚事,朕觉得,母后更应该关心长孙筹的事。”
长孙氏听到长孙筹的事时,毫无波澜的眸子在慢慢地变亮,脸上浮现一抹惊色。
“你对他做了什么?他也是你舅舅。”在猜测过诸多可能后,长孙氏迫切地问道。
“没做什么。只是,这么多年来,长孙筹年岁增长,却操心过多,难免会积劳成疾,落下病根。”司徒衍的语气轻松,像是在说一件很寻常的事情,“他毕竟也是朕的舅舅,朕应当为他的身体着想才是,所以,朕特派数位太医前往太尉府,帮舅舅看诊,以便舅舅能早日康复。”
长孙氏的骨子里如同渗入道道凉风。
初夏燥热的天,对她而言,却像是数九寒冬般,让她不由自主地发颤。
她的瞳孔骤然放大,一瞬不瞬地盯着司徒衍。
而他的眼眸,却如不见底的深渊,令长孙氏感到陌生。
年轻帝王站在初夏的烈日之下,身形高大颀长,衣袖边缘的丝线跳动着点点烁金。如今的他,早已能独挡一面,不会受任何人的挟制,没有人能忤逆他的旨意。登基后,短短数日以来,他以摧枯拉朽之势,向附属于云陇集团的家族发出致命的攻击,所过之处,皆是无形的白骨。
因他已是对云陇集团出手,所以,他才会坦然无惧地站在这里,与她当面对峙。
长孙氏的眼皮子始终没有动一下。
回想起过往的岁月,她感慨了许久,只觉她付出了那么多,好不容易盼到先帝死,可没想到,儿子的做法也是令她寒心。